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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马明珠

姑苏,古为吴都,清置苏州府治,又系江苏省城,商贾颇为繁盛,尤其闾门一带,攘往熙来,车水马龙,最称热闹!

就在闾门外的大街之上,一家武威镖局,广漆大门洞开,一边一座石狮,雄峙门外,气派极好!

门旁两侧的长凳之上,坐着四五个镖行伙计,和趟子手,正在地北天南,各炫所遇,谈那些剑底惊魂,刀头舔血的江湖事迹。

突然一骑骏马,来到门前,马上人翩然下骑,趟子手等见那马身量并不甚高,通体霜毛赛雪,毫无杂色,一对朱砂红眼,精光闪闪,顾盼之间,隐有威棱,腾踔生风,神骏已极,一望而知是一匹罕见的异种龙驹!

趟子手个个久在江湖,经验何等老到?见马知人,再一打量来客,年才十七八岁,一身淡青儒服,朱唇皓齿,星目剑眉,奕奕丰神,英秀已极!

儒巾当额,嵌着一粒径寸明珠,在白日之间,依然光彩夺目!

知道来头不小,一齐满面堆欢,起立迎接。少年也是春风满面,笑靥微开,把手内丝缰,交给身旁一个镖行伙计,和声问道:“何总镖头可在?”

趟子手欠身答道:“总镖头正在局内,贵客请进待茶!”

随引导少年进入客厅之内落坐,刚刚献上香茗,一个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秃顶老者,手团两粒铁胆,搴帘走进,抱拳向少年笑道:“何康以事失迎,多有慢待,请教贵客尊名上姓?”

少年微笑答道:“老镖头过谦,在下东方璇,久仰贵局声威远震,何老镖头掌内生死铁胆,与查家钩法,绿林惮服!故有一桩买卖,要想劳动老镖头,不知意下如何?”

何康哈哈笑道:“尊客说哪里话来?我们开镖局的,就靠这保镖为业,夜宿草头露,渴饮刀头血!尊客若有差遣,自当效劳,但不知要保多少量?及欲往何处?”

东方璇笑道:“老镖头豪气如云,在下十分钦佩!所保之物,只是几粒明珠,路程亦不算远,只要安然抵达山东青州,就以三粒明珠,作为酬赠如何?”

说罢,探手衣内,取出一只锦袋,打开袋口,轻轻往桌上一倒,数十粒明珠,最小的均有龙眼核般大小,光滑耀目,满桌流走!何康一听这东方璇要到山东青州,脸上已微微变色,再看这满桌明珠,哪一粒都价值连城,双眉不由越发紧皱,心中要想推托,但因方才说话太夸,以致数十年的老江湖,一时竟转不过圜来!东方璇见何康这等踌躇,微微一笑说道:“何老镖头不必为难,若因道路不靖,强梁辣手不便应保,就请明言,倘若是嫌报酬太少,在下再加就是。”

何康一听,保镖的会怕道路不靖,强梁辣手,这不简直是当面骂人?但自己真未想到,这东方璇要往青州,有苦难言,如何应付?

正在沉吟之际,厅外有人朗声笑道:“何大哥,一年不见,你镖局内,这匹千里龙骑,是哪里来的?”

随声走进一位中年羽士,身穿一件杏黄道袍,腰系朱红丝绦,一支云拂,斜插肩后,神情潇洒,步履安详,双目神光,湛湛逼人,进门之后,着实打量了客座少年几眼。

何康一见道士,愁眉顿展,向东方璇笑道:“尊客保镖之事,请恕何康略延片刻再谈,这位拂云道长,乃武当名宿,以玄门云帚,拂云三十六式,侠名久震江湖!是老朽多年至友,今日巧遇,请为引见!”

东方璇见拂云道人,丰采不凡,起立作揖施礼!

拂云道人稽首相还,就在何康身边坐下。

何康笑道:“门外龙驹,乃东方尊客坐骑,你老哥哥这穷镖局,还配有么!贤弟来得正好,你看这满几明珠,东方尊客要我保往青州,途中经过沂山,盗贼虽然如毛,到未放在你老哥哥的眼内!只是那山东三恶,一道双僧,隐现无常,穷凶极恶,万一觊觎出手,自忖掌中铁胆金钩,应付不了,把数十年所积微名,丢诸一旦,还是小事!三贼手下从不留人,东方尊客安危,却极可虑!但又决无镖客畏惧盗贼而不敢保镖之理,正在左右为难,莫知所措,贤弟可否为我代画一策?”

拂云道人眼角斜睨几上明珠,向何康笑道:“小弟早劝大哥,收歇掉这种烦恼生涯,何必仆仆风尘,在刀尖子上,博这一点蝇头微利?但镖局一天不关,镖便无不保之理,山东三恶,凶名久播江湖,想必不大好闯,小弟正思北行,一晤燕赵故人,就便与大哥助威如何?”

何康喜道:“贤弟既肯相助,尚有何虞?”

转面对东方璇道:“东方尊客!何康得拂云道长之助,这笔镖勉强承当。生意人不能贪过份之财,青州离此不算太远,尊客明珠无价,三粒之赐,万不敢领,等平安到达地头,请赐千两纹银,够我这镖局中上下人等,数月浇裹已足!何时启程,全听尊客一语!”

少年拱手笑道:“老镖头义利分明,令人可佩!这笔镖惠然肯允承当,已足感篆,三粒明珠薄酬,再若推辞,便非江湖豪侠本色!在下青州有急事待办,老镖头若无牵挂,明晨就走可好?”

何康自然应诺,少年把那满几明珠,收回袋内,起立告辞,老镖头何康,亲自送到门外,看他上马而去。

何康回到厅内,向拂云道人笑道:“这东方小客,器宇神情,迥绝凡俗!但我细察他两太阳穴不见异状,眼内也无神光外显,并不像个会家!但腰藏那多径寸明珠,跨下又是轻易不一见的罕世龙马,究竟是何身份路数?真有点扑朔迷离,愚兄枉自闯荡江湖这多年头,居然丝毫看他不出呢!”

拂云道人答道:“此人确如大哥所言,有点可疑!但太阳穴尚在其次,身怀武功程度深浅,从眼中所蕴神光,一望而知,无法藏假!若说他小小年纪,就能练到了武家上乘心法,把英华精气,一齐内敛,则尤难置信!不过此人正而不邪,大哥不必对他多虑,全副精神,还是防范那山东三恶双僧一道才是!”

一宵无话,次日清晨,东方璇如约来到,双手捧着一柄宝剑,向何康说道:“此剑乃在下家传,到还锋利,路上倘如真有盗贼滋扰,老镖头不妨取用,以助神威!”

何康接过宝剑,手握剑把,微一用力,“呛啷啷”的一阵清越龙吟,青光闪闪,砭骨生寒,映得人须眉皆碧!

旁边站的拂云道人,失声赞道:“端的好剑!”

何康细看这剑,比普通宝剑,略短二寸,剑柄上用金丝盘出“霜镡”二字。

伸手鬓边,拔下一茎白发,横放剑刃之上,轻轻一吹,立成两截,不由称赞不已!郑重入鞘,交还东方璇,悬向他那白马的鞍鞯之上!

何康把镖局各项事务,向手下镖师,略为关照,微一摆手,一名精悍趟子手刘腾,去到后槽,牵来三匹高头大马,何康、拂云,双双上骑,与东方璇并辔同驰,刘腾则因这趟保的“暗镖”,不用自己前行探路,策马缓行,随在三人身后。

苏鲁原系邻省,一过徐州,便入鲁境。山东民风强悍爽直,刎颈尽义,为友插刀之事,固然常见,但盗贼亦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何康因为这种“暗镖”,最招绿林之忌,江苏省内,自己镖局声威所及,人缘又好,无虞蹉跌!但一入山东,便百般谨慎,处处谦退,以避免招摇。不过这四人,一个霜鬓秃顶,精神矍铄的老叟,一个是云拂飘摇,倏然出尘的羽士,一个是健壮精明的大汉,一个却是奕奕丰神的文生秀士,一路同行,已属不伦不类!故而任凭何老镖头,怎样敛刃藏锋,单是东方璇那匹朱睛霜毛的千里龙驹,就够引得一干江湖豪客,侧目相视!

幸喜沿途无事,这日赶到沂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之上,天色已晚,四人投店住宿。

因为旅店太小,只剩两间上房,东方璇是向来独开一室,何康与拂云道人,同住一室,却把个刘腾,挤到了外厢的统铺之上。

这店住房虽小,前面迎街卖酒之处,到甚宽敞!四人略为盥洗,拂拭风尘,便往前堂要了几色酒菜,举杯小酌。

一路之上,拂云道人和这东方璇,谈得十分投缘,除了提到武功,东方璇答以不懂之外,其它无论诗词歌赋,书画琴棋,不但无不通晓,立论还每每超人一等!

拂云道人并曾对何康谈及,这东方璇天悟神聪,倘愿学武,十年之后,必为江湖放一异彩,言下大有垂青之意!

四人酒到半酣,街上突然起了争吵哭泣之声,东方璇唤来店家一问,原来隔壁一家旅店之中,住有一双夫妇,是关中人氏,来鲁寻亲不遇,归途在此病倒,一住兼旬,病虽痊愈,盘费业已耗尽,店家逼索食宿费用,无以应付,故起争吵。

东方璇闻言叹道:“出外方知行路难!穷途潦倒,举目无亲,此情着实可悯!我也关中人氏,与这双夫妇,谊属桑梓,不忍坐视!但我囊中金银无多,烦你转赠明珠一粒,纹银十两,叫他夫妇了清店帐,去往通州大邑,兑换明珠,回转关中,以余资购置良田,耕种为生,不必投靠甚么亲友!但助人本是乐事,切不可说出赠者何人,以免引来那些千恩万谢的无谓纠缠,反增烦恼!”

说罢,竟当着满座酒客,取出那只贮放明珠的锦袋,在袋中再三挑剔,拣了一粒明珠,另自怀中取出一锭纹银,一并交与店家转致。

何康与拂云道人,听东方璇义赠明珠,方在称佩,忽见他如此当众眩耀,此地正在沂山脚下,座上酒客,鱼龙混杂,甚等样人都有,不由大皱眉头!

彼此方对看一眼,隔座一个背向四人,身穿宝蓝长衫的少年,忽然曼声吟道:“行侠犹存纨绔气,轻狂不似好男儿!”

东方璇听他不但语涉讥讽,并还略含轻薄,剑眉微剔,怫然变色欲起!

老镖头何康,最怕的就是在此时此地,生出是非!急忙伸手止住东方璇,低声劝他宁人息事!

东方璇虽吃何康劝住,怒犹未息,正在悻悻,邻座少年置杯在桌,突然回头,四人齐觉眼前一亮!

只见那少年两道长眉,斜飞入鬓,鼻如悬胆,目似朗星,不但俊美不输东方璇,英挺之气,犹似过之!

蓝衫少年,取出一块碎银,向桌上一抛,目光微睨东方璇,口角隐含哂笑,站起身形,腰下悬着一柄长剑,缓步走出店去。

惺惺相惜,东方璇到因对方这种人品,减却不少怒意,经这一来,酒兴已阑,各自歇息,次晨四骑向上沂山。

沂山雄峙鲁中,又称东泰山,山势峻拔蜿蜒,占地颇广,险崖绝壁,长草过人,素为绿林豪强出没之地!

老镖头何康,知道只要过得此山,直达青州,便均是康庄大道!无奈昨夜酒店之中,东方璇突发豪兴,赠珠济人,当众露白!自己冷眼旁观,已有三五个神态狞恶大汉,在一旁交头接耳,目射凶光,料定今日途中,必定有事!此刻时近中午,入山已深,形势益见险恶,正在逐处留神戒备,耳边銮铃急振,两骑快马,从来路之上,泼风似的卷到身后!

这段山道不狭,本来可容三骑并进,因听得身后来马,蹄声过疾,何康与东方璇,首先一领马缰,让到路旁。哪知来马好似有意寻衅,右边一骑,连人带马,竟向刘腾撞去!

刘腾随老镖头何康闯荡多年,身上武功,亦颇不弱,哪能容他撞上?双膝微夹马腹,一领右缰,便自闪向拂云道人身侧,口中怒声喝道:“朋友是哪条线上人物,这宽道路不走,却来撞人,招子可放亮些,莫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疾风过处,马上人一下撞空,哈哈一阵狂笑,反手挥鞭,“刷”地一声,便向刘腾面门打来!

拂云道人此时正与刘腾并骑,见马上人如此凶狂,长眉微耸,等鞭临切近,伸二指夹住鞭身,微运功力,那条生牛皮所制长鞭,应指便成两段!

马上人挥鞭被夹,勒马停蹄,正在奋力回夺,想不到长鞭忽断,劲力一空,不是骑术极精,几乎闪下马背!

不由心怵拂云道人功力,哪敢再留,猛挥手中断鞭,击向马股,绝尘前驰,追向前面一骑,并回头向四人狞笑说道:“相好的,死到临头,何必卖狂?咱们百丈崖见!”

语音收处,马已绕过山环,形影不见!

拂云道人向老镖头何康笑道:“何大哥!那百丈崖是这沂山主峰,壁立千仞,险阻甚多!贼人地形又熟,明斗不怕,但必须小心暗算,你那铁胆金钩,与刘兄的随身兵刃,应该事先准备停当,免得万一措手不及!”

说时,侧顾东方璇,见他端坐白马之上,宛如玉树临风,鞍上“霜镡”剑穗,随风飘舞,神色安详!对适才变故,竟似毫不萦怀,绝无半点惊惶之态,不由心中一动,策马靠近东方璇道:“东方老弟!真好胆识襟怀,少时前途必有变故,对这种绿林强寇,凶杀掠劫之事,竟无所惧,实在难得!”

东方璇按辔徐行,微笑答道:“道长玄门奇侠,何老镖头与刘兄,亦均武林健者,自古邪不胜正,理所当然,这干绿林宵小,在三位高明手下,还不如穴内蝼蚁,有何足惧?在下正觉此行寂寞,如有机缘,能见武林大侠,诛戮群邪,才是毕生幸事呢!”

何康闻言轩眉大笑说道:“东方尊客!拂云道长对‘玄门奇侠’四字,当之无愧!我和刘腾这两个吃保镖饭的,却不敢妄承‘武林健者’之称!沂山一带,卧虎藏龙,适才已有绿林朋友,挑衅示警,前途难保不会丢人现眼!何况那北道绿林魁首,山东三恶一道双僧,近来听说常在这左近出没。这三人内家功力,俱臻上乘,尤其是那毒手纯阳妙玄恶道,更为扎手难惹!老朽早觉东方尊客,气宇风华,不同流俗,似一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但不知何故深藏若虚,反而雇用我这老朽无能之人,长途保送?不要到了前途,遇上劲敌,我们这保镖之人,反劳被保客人保护,那就成了天大笑话,传为江湖中的千古美谈了!”

东方璇失笑道:“老镖头久闯江湖,阅人必多,这回可真走眼!要谈些诗赋琴棋,东方璇不敢自称外行,至于拳剑刀枪,委实丝毫不懂!不过生来胆大好奇,又有诸位武林奇侠在旁,才未把这些毛贼,放在心上,老镖头如若过份抬举,我就有点担当不起了!”

何康一路暗察东方璇神情举止,认定必系会家,此刻听他仍然满口谦逊,微微一笑,也未便再往深说,四人一同策马前进。

时维二月,好春方浓,沂山颇多古木,攒天翠盖,覆地浓阴,清风微飒,众叶齐鸣,清远之昔,汇为天籁!再加上绣岭烟溪,花香泉韵,马上四人,连刘腾都非俗士,对这葱笼景色,谈笑指顾之间,不知不觉,又已越过几重山岭。

转过一处山环,眼前孤峰突起,峭拔异常,山道也比前逼仄,两壁夹立,乱石嶙峋,形势极为险恶!

拂云道人招呼三人勒马稍停,手中云帚遥指那座峭拔高峰,向老镖头何康说道:“何大哥,小弟昔年走过这条道路,前面那座高峰,便是来路马上壮汉所说的‘百丈崖’,看此地形势险恶……”

话犹未了,“滴溜”连声,半空飞起数支响箭,前面崖角转弯之处,涌出十三四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怀中抱定一对金装锏,当道而立。余人雁翅排开,手中各执鬼头刀,虎尾三截棍等兵刃,罗列大汉身后。

刘腾一见有人阻路,双膝微夹,裆中用力,催马上前,自怀中取出一个黄底黑字,上绣铁胆金钩的三角镖旗,来到为首大汉面前,翻身下马,把镖旗一展,拱手说道:“线上朋友,高名上姓?苏州阊门武威镖局的镖旗在此,铁胆金钩何总镖头,偕二三好友,借道过山,请朋友念在江湖道义,和武林一脉同源,让条道路!”

大汉仰天一阵桀桀狂笑说道:“什么苏州武威镖局的铁胆金钩何总镖头,我赛叔宝金锏仇鹏,耳朵里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太爷们既然上线开爬,有人过这沂山,全当作财神看待,想要让道不难,只要胜得了仇某手中双锏,再不然把骑白马小子,身边的那一袋明珠留下,太爷们就秋毫无犯!”

何老镖头在后面一听,这话真叫够绝!一袋明珠留下,还说是秋毫无犯,岂不令人啼笑皆非?赛叔宝金锏仇鹏,名号均生,想是新出道的人物!自经东方璇昨夜在酒馆之中,漫藏诲盗,自己就料准前途多事!山东三恶一道双僧,经常出没沂山,像东方璇囊内明珠,这种希世奇珍,一旦闻风,必会下手攘夺!三恶武功太高,虽然有拂云道人相助,东方璇本人可能也是好手,但吉凶祸福,仍难逆料,何必与眼前这些毛贼,多费唇舌?

主意打定,向拂云道人笑道:“贤弟代我稍陪东方尊客,愚兄去打发这位绿林朋友!”

双足点镫,左手微按马鞍,就从马上飘然纵起,银须迎风摆拂,轻轻落在赛叔宝金锏仇鹏身前数尺,一对虎头钩,已经合在左手,沉声说道:“刘腾后退!”

赛叔宝金锏仇鹏,见老镖头何康,马上腾身,轻功不俗,未敢轻敌,不等人落面前,足下微一滑步,后退数尺,双锏交叉,护住当胸要害!

何康手捋银须,微笑说道:“仇寨主!老夫何康,忝掌苏州武威镖局,此次与两位好友,有事青州,寨主若能慷慨借道,何康归途,必有人情奉敬!否则也不必多费唇舌,老夫就以掌中虎头双钩,讨教寨主几招绝学,倘若落败,听凭处置就是!”

仇鹏纵声笑道:“老镖头快人快语,仇某有僭占先!”

话完锏到,快捷无伦!何康听他双锏所带风声,便知此人膂力不弱!一闪身形,从锏风之下欺近,钩分双手,右手钩“截江夺斗”,左手钩“进步撩阴”,一招两式,分攻中下两盘,快如闪电,确是名家手法!

仇鹏见才一动手,就被对方欺近身来,赶紧左闪右避,连连退让!

耀武扬威半天,一开始便落下风,仇鹏不由恼羞成怒,避开何康左右双钩之后,暴吼一声,欺身再上,一对金装锏,到也舞得飞花滚雪,宛如一片黄云!

但何康棋高一着,不慌不忙,施展“查家钩”法,点锁划拿,不到十四五合,业已把仇鹏圈入了如山钩影之内!

何康心中系念山东三恶,不耐和他久战,趁仇鹏金装双锏一招砸空,疾转身形,虎头双钩从上往下,舍人击锏!

仇鹏招术用老,难以回收,本身力量发空,老镖头又是借力打力,哪里还能禁受得住?

“当啷啷”震耳连声,金装锏硬被虎头双钩震落,砸得地上山石,火星四溅,仇鹏双手虎口,涔涔出血,一张脸羞成了猪肝颜色,无地自容!

何康双钩一顺,并交左手,方待向仇鹏交代几句,让他下场,猛然百丈崖的半腰之间,向起一声极为宏亮悠长的:“阿……弥……陀……佛!”

仇鹏佛号入耳,如遇蛇蝎一般,面容剧变,向何康说了一声:“青山不改,你我后会有期!”

便即率领手下,匆匆散去。

老镖头抬头四瞩,离地三四丈的山崖之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僧人,袍袖微抖,双双如飞鸟下降,点尘不惊,卓立一丈以外的山道之上,扬声说道:“四位施主,贫僧化点善缘!”

中气极足,声若洪钟,震得四山回音,嗡嗡半晌不绝!

二僧全是一身土黄色的僧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胖僧空着双手,那瘦长僧人,面如黄蜡,就像大病初愈一般,右手拄着一根黑黝黝的鸠头铁杖,与胖僧瞪着四只凶睛,精光炯炯,注定四人,静待答话。

老镖头何康,一看二僧神情威势,便知来者是谁!眉头紧皱,双手一张,要想拦住身后三人,不令妄动,商量应对之策。

哪知东方璇业已甩镫离鞍,飘身下马,一低头竟从老镖头臂下钻过,笑嘻嘻的,走向二僧面前。

何康骤出不意,大吃一惊,方待随同上前。拂云道人已把四匹骏马,交与刘腾,命他稍为退后,掌中雪帚一摆,拦住何康,示意他且看东方璇如何动静!

东方璇青衫飘飘,从容缓步而前,向二僧笑道:“深山古道,突遇高僧,彼此缘份真是不浅!在下虽然一介寒士,生平爱结善缘,但不知二位大和尚上下怎么称呼?化缘目的何在?是要修塔盖庙,还是大和尚们,功德已满,嫌弃这莽莽红尘,腌臜龌龊,要想西归极乐,找个人帮大和尚超脱这付臭皮囊呢?”

瘦僧依旧寒脸不答,胖僧把凶睛一瞪,狞笑说道:“小狗作死!你家佛爷法号叫恶弥勒空了,那位是病菩提如尘!佛爷们本来今天慈悲大发,只要你这小狗,乖乖地把身边一袋明珠,和坐下那匹‘朱睛雪骥’献上,便破例不想杀人!哪知你这小狗,愚昧无知,自寻死路,偏要问佛爷法号!佛爷定有规戒,只要法号一宣,对方所有在场之人,无一能活!你去转告臭保镖的,他们那几手毛拳毛脚,最好不必在佛爷之前现眼,干脆一齐老老实实的延颈就戮,佛爷看在今日宝马明珠,收获不少,恩施格外,手下留情,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免得身受无边楚毒!”

东方璇“哟”了一声,说道:“几位恶煞凶星,能止小儿夜哭!区区一袋明珠,和一匹白马,算得了甚么?大和尚们法谕既下,哪敢违抗,待在下去与老镖头商量,劝他们选择一个舒服一点的死法,再请大和尚们,劳神超度!”

转身走回,向何康把剑眉一皱,耸肩说道:“老镖头!这回可叫凶星照命,在劫难逃!对面两位高僧,名列山东三恶!一月之前,长安源盛镖局的老镖头陆永苍,就在这百丈崖下,死在恶弥勒空了手内,苏陕路远,老镖头可能尚未得知!在下花钱保镖,眼前有人拦道打劫,老镖头职责攸关,请自设法应付!”

铁胆金钩何康,与那长安源盛镖局老镖头陆永苍,是八拜生死之交,惊闻噩耗,珠泪凄然垂落,湿透衣襟,向东方璇拱手说道:“何康老眼尚称识人,早已看出东方老弟,是位超尘拔俗的少年英侠!但来意此刻方知,盛意云情,极为感激!何康虽然自知艺业不精,也要拼竭胸中所学,为我拜兄陆永苍九泉雪恨!倘若接不下来之时,再请拂云贤弟与东方老弟,助我一臂之力,扑杀两恶,为江湖除去巨害,则不仅何康与我拜兄生死同感,就是这一带苍生,也就受惠不浅了!”

恶弥勒空了,已自不耐,断喝一声:“老狗莫要迁延时刻,唠叨甚么?那陆永苍老儿,便陈尸在你的身畔的长松之下,凭你们也配称报仇二字,真叫佛爷笑掉大牙,要想找死,还不快些动手?”

老镖头何康,钢牙紧咬,一声不响,把金钩插入道旁土中,双手分扬,两团银星,飞打恶弥勒空了前胸,人也就势拔钩前扑,恨声叱道:“秃贼休狂,还我拜兄命来!”

恶弥勒空了哂然不屑,嘴角微撇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漫不经意地随手一掌,向那迎面而来的两团银星劈去!

哪知老镖头何康,所发这两团银星,人称“生死铁胆”,打法别具神妙!闯荡江湖,这多年来,就仗着两粒铁胆,一对金钩,极少遇见敌手,成名决非幸致!

铁胆原是一上一下,分两路发出,但眼看已到恶弥勒空了胸前,两团银星,突然由分而合,互相往中,微微一碰一错,再行由合而分,方向变换,竟自改成一左一右,势更加急,分朝恶弥勒空了两肩打到!

恶弥勒空了,纵横北道多年,无人敢撄凶锋,以致自视太高,过份轻敌!一掌劈去,铁胆忽分,便知不妙,急忙旋身闪避,但事出意外,变生眼前,铁胆又来势极快,右边一粒,带着急劲风声,掠过耳畔,左肩头上,却实胚胚地挨了一下,痛澈心肝,若非一身极好的铁布衫横练和内家气功,肩骨定吃生生打碎!

就这样,因为铁胆本来就属于重暗器一类,再加上老镖头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沉雄内力,恶弥勒空了的身形,依旧腾腾腾地退出好几步去,才卸除对方劲力,幸免碎骨之灾,但受伤已自甚重!

他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一声怒吼,犹未出口,老镖头人随铁胆扑到,钩光电掣,挟着金刃劈风之作,已向面门猛劈而下!

恶弥勒空了,武学虽然极高,但一着失机,满盘受制,塌身缩步,方待退避,斜刺里病菩提如尘,闷声不哼,鸠头杖一架一挑,老镖头何康,掌心发热,一对金钩几乎出手,人被震退四尺以外!

拂云道人见病菩提如尘,也已出手,长眉微微一剔,未见伏身作势,道袍下摆轻轻一飘,已到近前,右手云帚一挑,帚尾搭在右臂,左掌凌空遥吐,含怒叱道:

“和尚,出家人不寡欲清心,修行养性,倚仗一身武功,欺压良善,任意胡为,贫道有些看不入眼!”

病菩提如尘,也是左掌虚扬,随口答道:“道士何人?想是活得太不耐烦,居然敢在你佛爷面前,卖舌张牙,多管闲事!”

双方掌风互接,拂云道人的胸前道袍,微微飘荡,病菩提如尘,却足下浮动,移步换宫,站稳身形,上下打量拂云道人,面带惊诧之色!

拂云道人冷冷说道:“贫道武当拂云,诵经礼忏之余,专管人间不平之事!你们山东三恶,一身孽债,两手血腥,早就有心加以诛戮!今日狭路相逢,拂云扫下,定要为江湖除却败类,叫你这病菩提如尘,委化如尘,菩提削藉!”

右手微扬,玄门云帚自臂间甩起,帚尾为内家气达四梢的功力所贯,根根挺直,看去刚劲异常,宛如一大蓬银色长针,直向病菩提如尘的胸前点到!

“武当拂云”四字,久负盛名!病菩提如尘一听对手这个丰神潇洒的中年道士,竟是此人,不由暗恨大哥毒手纯阳,偏巧于日前远行,有事东海!不然三恶合手,眼前诸人,功力再高,也必不在话下。

他心头虽然想事,手上却丝毫不慢,见拂云道人玄门云帚点到,鸠头铁杖急架相还,双方适才对接一掌,已然试出内家真力方面,相差不远,彼此均知不是易与,各怀警惕,玄门云帚化成一片银光,鸠头杖杖舞起千重寒影,一个武林奇侠,一个黑道魔头,打了个沙飞石走,虎跃猿蹲,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东方璇一旁含笑,看够多时,见这两个凶僧,无怪黑白两道,都对他们畏忌甚切,功力果然不弱!拂云道长的一支玄门云帚虽然刚柔兼济,神化无方,但要想克敌制胜,却至少还得百招开外,

那傍恶弥勒空了,趁病菩提如尘一杖震退对方,缓过势来,立意雪却铁胆伤肩之恨,就凭一双肉掌,进搏老镖头何康的一对虎头金钩,招术精妙,掌风虎虎生威,何康艺业略逊一筹,时遇险招,不是先前占了那点便宜,减去恶弥勒空了的三分功力,恐怕早已落败!

这等情势之下,不欲再隐行藏,遂自丹田提起一口真气,缓声说道:“杀鸡岂用牛刀,道长与老镖头,暂请停手,在下不才,愿与二位代劳,会会这名震江湖山东三恶之中的大和尚们!”

东方璇这几句话,说得毫不高昂,极轻极慢,但在那大的山风摇树声中,语音却丝毫不乱,字字清明,送入耳底!

动手的四人,行家识货,听出这是传音入密的一类功夫,倘内家真气稍差,无法到此境界!拂云道人与铁胆金钩何老镖头,对东方璇身怀绝艺,早在意中,听他这一发话,各用云帚金钩,逼开对方,纵身后退,看他怎样出手?

那山东三恶中的两个凶僧,却瞪着四只牛眼似的凶睛,注视东方璇,心中兀自惊愕,怎的今日所遇,都是强手?连这俊美书生,也有如此高明的内家真气?

东方璇依然赤手空拳,连“朱睛雪骥”鞍上的那柄“霜镡”宝剑,全未取用,青衫摆拂,足下轻灵,飘然几步,便到二僧面前,依然笑语生春,缓缓说道:“恭喜两位大和尚,今日尘缘了却,弥勒超凡,菩提证果,西天路远,二位是结伴同行?还是哪位先走?”

病菩提如尘,素性阴沉,只把一对凶睛的炯炯精光,注定东方璇,寒脸不答!

恶弥勒空了,却是性如烈火,哪能忍受如此讥嘲,一声怪笑说道:“小狗何人门下?身上能有几成武学,就敢在佛爷面前,弄舌张牙!待佛爷超度……”

话犹未了,东方璇未见作势,右掌五指,已然贴向空了前胸的僧袍之上!

空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认得东方璇所用,正是内家“小天星”掌力,看似缓慢轻飘,但只要指一沾身,掌心往外一登,再好的横练功夫,一掌也能打散!知道厉害,哪敢硬搪?慌不迭的滑步拧身,左旋避势!

东方璇一声轻笑,收招变式,左掌微挥,一股劲风,切向空了左腿!恶弥勒听风量力,不招不架,双臂一抖,“细胸巧翻云”,倒翻起两丈来高!哪知东方璇一掌落空,“平步青云”,人也随着空了同起,而且比他窜得更高,半空中双腿连环,向空了面门踢去!

吓得个恶弥勒空了,忙使“千斤坠”法,硬遏上拔未了之势,从空如陨星飞降,但头上所戴的一顶僧帽,已被踢飞,头皮也觉隐隐生痛!

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由惊生愧,由愧转怒!空了夙以一双铁掌的掌力自诩,“嘿”的一声,叫足丹田真气,准备等东方璇身形将落地而未落地,最难闪躲之时,奋力进击!

东方璇何等乖巧?一连三招,均被空了避过,就知这山东三恶,果然难斗!幸亏今日毒手纯阳未在,不然还真未必准能占得便宜!

把空了僧帽踢飞,料准对方定必伺机攻击,他此时不敢小觑二僧,双掌倒挥,身形凌空掉转,宛如一只大鸟一般,青衫飘飘,下落之处,已在丈许以外的拂云道人和老镖头何康身侧!

恶弥勒空了,见对方年岁虽轻,却极老到,几乎无懈可击!把一口钢牙,挫得山响,暴吼一声:“小狗休要胆怯溜走,佛爷斗你五百回合!”

伏身正待前扑,他身后半空,突然发出一阵清朗笑声,有人说道:“第一招‘金龙探爪’是昔年华山怪侠卓轶凡的‘金龙六十四式’,第二招‘手挥五弦’,是关外大兴安岭,一音神尼的‘铁琵琶手’,第三招却是长白山雪隐老人的‘飞云脚’法!这位白马仁兄,你好俊的功夫,好博的武学!轻描淡写的随意三招,就差点儿把个鼎鼎大名,山东三恶中的恶弥勒空了,搞了个色相皆空,一了百了!”

动手这久,半空忽来人声,不但山东二恶大为吃惊,连拂云道人等一行四人,也觉出于意外。

一齐抬头仰视,只儿崖壁半腰,四五丈高处,一株古松的夭矫横枝之上,坐着一人,正是昨夜在酒店之中,隔座吟诗,对东方璇加以讽刺的蓝衫少年!

恶弥勒空了的一头怒气,正在无处发泄,戟指当空骂道:“小狗何人?下来受死。”

蓝衫少年微笑说道:“秃驴休要猖狂!山东三恶之中,除了毒手纯阳妙玄贼道,尚有几手鬼画桃符,略堪比划以外,你们这两个秃驴,不过是狐假虎威,跟在贼道后面,打打旗号,浪得虚名而已,哪里禁得起少爷手指一动?本来我父母严禁倚仗武功,妄开杀戒!但我调查确实,你们这三个恶贼,横行这多年来,杀人如麻,恶行无算,身上血腥太重,死有余辜,我东方璇,才立意为江湖造福,除此恶寇!妙玄不在,想是他数运未终,且饶他多活几日,你还敢叫我下来,我一下来,你们就死得快了。”

说罢,放声长嘶,宛如凤哕龙吟,就在啸声之中,所坐古松横枝,微微一颤一弹,人从四五丈高处,悄无声息,便似坠絮飞花一般,点尘不惊,飘然落在病菩提如尘的面前不远!

东方璇闻言,不由一声惊叫问道:“你方才说是你叫东方璇?”

蓝衫少年微笑答道:“白马仁兄,你问得太已好笑,姓名岂会有假?我不叫东方璇,难道你叫东方璇么?”

拂云道人与老镖头,一听白马少年与蓝衫少年问答之言,真不禁惊诧欲绝!

拂云道人是当代武林高手,自然不提,就是老镖头何康,艺业虽然稍弱,但久闯江湖,目力何等老到?两人均已看出,白马少年的一身武学,业已迥绝尘俗,不过比起后来蓝衫少年,恐怕还要略差一筹!

这样两位祥麟威凤一般的少年英侠,偏偏都叫做东方璇,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蓝衫少年,落在病菩提如尘身前不远,面对拂云道人,老镖头何康,及白马少年,笑语从容,根本就没把这名震江湖的山东双恶,放在眼内!

病菩提如尘,前文曾经交代,人最阴险,早已觉出今天兆头不对,所遇之人,个个好手,并似以最后来的蓝衫少年,最为难斗!

凶心一起,那高名望的绿林巨寇,竟思施展无耻伎俩,暗箭伤人,生怕铁杖飞抡,带有惊风,不易得手,遂一声不响,鸠头铁杖一伸,悄悄点向蓝衫少年后腰“精促”重穴!

蓝衫少年,背对病菩提如尘,铁杖又是无风出手,自然不知有人暗算,但白马少年却看得分明,急忙暂撇脑中所想哪有如此奇巧的“东方璇”三字,高声叫道:“小心秃贼暗……”

“算”字尚未出口,鸠头铁杖已到后腰,蓝衫少年居然早已有备,连头都不回,双足也未离原地,只是肩头微塌,上半身左移半尺,如尘铁杖即已点空,被蓝衫少年就势一把掳住!

如尘大吃一惊,面红过耳,运足九成真力,往回一夺,他并非真想夺回铁杖,只是又起凶心,想藉这一夺之势,倏然进身,再以所练“三阴重手”,致敌死命!

哪知蓝衫少年,心计之精,出人意料,虽然掳住铁杖,实则轻轻攒住,并未用力,病菩提如尘这一夺杖,毫无阻力,所用功劲,骤然一空,身形竟被闪得退出四五步远,几乎拿桩不住,跌坐在地!

蓝衫少年此时方一回头,满含哂薄之色的笑容,刚刚浮上嘴角,突然往下一沉,面色又变,左掌一翻,“神龙摆尾”,又击身后上空!

原来恶弥勒空了,也自乘人不备,正以“云龙现爪”身法,施展自己看家绝学“黑煞阴掌”,头下脚上的,向蓝衫少年凌空倒扑而下。

山东三恶,盛名之下,各有专长!恶弥勒空了就以这“黑煞阴掌”自负,凌空倒扑,威势更强,笼罩着蓝衫少年的劈空劲气,并还隐挟腥风,中人欲呕!

观战之人,不但老镖头何康,趟子手刘腾,连拂云道人与白马少年,均在暗为蓝衫少年担心不小!

哪知蓝衫少年“神龙摆尾”一招逆袭,丝毫看不出甚么疾风劲气等惊人之处,但恶弥勒空了,却宛如突受重击,半空中一声惨嚎,矮胖身躯竟然向后倒飞,一头撞在山壁之上,脑花血雨,四散纷飘,了结一生罪恶!

蓝衫少年反手一招“神龙摆尾”发出,根本就没管恶弥勒空了死活,双目暴现神光,方一指病菩提如尘,突然一声清朗高呼:“这一个不准你杀!”

白马少年,在朱睛雪骥的鞍傍拔剑,人随声起,化作一道青虹,向病菩提如尘,当头疾劈而下!

病菩提如尘,此时已如斗败公鸡一般,凶威尽杀,只想觅机遁逃,哪里还敢恋战?身形一仰,双足足跟,与手中鸠头铁杖,一齐用力,竟以一式“金鲤倒穿波”,后纵两丈多远。

白马少年一剑劈空,不等身形落地,双脚相互借力,提气再升,好俊的轻功绝技“海鹤钻云”,真如同一只大鹤一般,落得竟比病菩提如尘,远出一丈!

如尘人刚落地,白马少年的“霜镡”剑影,业已化为掠地狂涛,“狂风扫叶”,“伏地追风”,一连两式全攻下盘,逼得如尘只有高跃避剑,然后白马少年,出声清啸,人随剑起,“倒撒天罗”,一柄霜镡剑,化成十丈精虹,如山剑影,照准病菩提如尘,疾卷而下。

如尘此时想避万难,倚仗手中鸠头铁杖,也是百炼精钢所铸,双手合力,“横架金梁”,往上硬崩,一阵金铁交鸣,龙吟虎啸歇处,白马少年,手横一泓秋水,笑吟吟的低头看着地上病菩提如尘的两截铁杖,和裂脑残尸,面露得意之色!

蓝衫少年鼓掌大笑赞道:“白马仁兄,你好俊的剑法,和好锋利的宝剑!山东双恶既除,东方璇请从此别,我还要跑趟东海,索性把那妙玄恶道,一并除去,以杜后患!”

抱拳一揖,方待回身,白马少年突然剑眉一剔,高声叫道:“你不能走!”

蓝衫少年闻言一愕,含笑问道:“白马仁兄,你留我何事?”

白马少年傲然说道:“有两件事,未了清前,我不准你走!”

蓝衫少年见他词色咄咄逼人,大概也勾动少年傲性,淡淡笑道:“白马仁兄,你有事快讲,东方璇愿留则留,倘不愿留时,你们恐怕未必留得住我?”

白马少年剑眉轩动说道:“第一件事,是你昨夜在沂山脚下的酒店之中,所吟的那两句‘行侠犹存纨绔气,轻狂不似好男儿!’系指何人?第二件事,是你若真是复胜东方,我要请你把那个‘璇’字,改上一改!”

蓝衫少年闻言不禁一阵仰天长笑,笑完说道:“昨夜你在酒店之中,当众炫宝,虽然是想藉此引诱山东三恶,出手邀劫!但怎不想想,这沂蒙一带,盗贼如毛,那流浪此间的关中夫妇,收了你所赠的一粒明珠,岂非成了匹夫怀璧,反而要把性命,交代在这山东地面?俗语云救人必须救澈,你这样钻头不顾尾的莽然一来,害得我一夜未眠,直把那异乡落魄的夫妇二人,送出两百余里,才回头赶来沂山,暗助你们一行,除去山东三恶!白马仁兄请想,‘纨绔气’与‘轻狂’二语,我虽然用得有些讽而不婉,但确然也是实情,至于要我把这东方璇的‘璇’字改掉,却是何意?我到猜不出呢!”

白马少年,被他说得无辞可对,脸上一红,益添怒意!拂云道人则知道这般少年英侠,多半心高气傲,生怕他们彼此闹僵,云帚一摆,哈哈笑道:“世间万物万事,均是因缘,不过今天太巧一点罢了!这位蓝衫东方小侠,大概有所不知,这位白马小侠,竟与你有同名之雅,他也叫做东方璇呢!”

蓝衫少年真觉事出意外,但一愕之余,换了一付吟吟笑脸说道:“白马仁兄,既有如此巧事,风萍一聚,真是拂云道长所说因缘,前事莫提,我们就此订交何如?”

白马少年不知怎的,好似犯了小性,双颊益泛红云,把脸一扬,满面傲色说道:

“订交不订交之事,此时慢谈,我先问你,这个‘璇’,改是不改?”

蓝衫少年,见他无了无休,面色微微一变,答道:“父母所赐之名,焉能擅改?白马仁兄,你不要乱闹好么?”

白马少年星目一扬,神光迸射,叫道:“那我就领教你几手剑法,看看你有甚么了不起的本领,竟敢老气横秋的教训别人!”

招随声发,霜镡剑卷一片青光,直向蓝衫少年腰间,横掠而至!

蓝衫少年滑步让剑,又恢复满面春风,笑道:“白马仁兄既然有兴,我就空手接你几招,但若在五十回合以内,不能胜我之时,可不准再胡闹了!”

白马少年见他明明腰悬宝剑,剑形并复奇古,却偏偏不肯亮剑,欲以空手接招,不由更觉对方恃技骄人!暗想你既然看出我艺出关外大兴安岭一音神尼,难道就不知道一音神尼剑术之精,号称天下独步?我到要看看你这一双肉掌,怎样接得住我这口吹毛立折的霜镡宝剑,和师门绝传八九七十二手,震惊天下武林的风雷剑法?

好胜之心一起,手下毫不留情,一柄霜镡剑,把一音神尼所传风雷剑法,尽情施展,猛若虎兕出柙,矫若神龙游空,声东击西,欲虚反实,青虹电掣之中,并隐挟风雷,把个蓝衫少年,罩在了千重剑影之内!

蓝衫少年却仍不慌不忙,意态极其悠闲的,在他剑光空隙之中,蓝衫飘飘,从容游走。看得拂云道人,向老镖头何康,摇头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两位少年英侠,这场交手,虽半系游戏性质,但已足使拂云,叹为观上!大哥这次同转苏州,还是早从小弟之劝,收歇镖行,找块山明水秀之处,摆脱江湖恩怨,乐享天年多好?”

何康听得不住点头,但就这刹那之间,放眼场中,情势已变!

原来蓝衫少年见展眼已过五十照面,对方不但不趁势下台,反而把一柄剑,使得飞花滚雪一般,平增不少威力!

不由暗怪白马少年,过份不知进退,从容闪避之间,高声笑道:“白马仁兄,我们无甚深仇,何必如此拼命?除了改名一节,不能依从,你如怪我把话说错,我向你赔礼如何?”

白马少年一套风雷剑法,业已使得将到尾声,却连对方一丝衣袂,均未沾上,羞刀自然更难入鞘,恨声答道:“那个要你在此时才肯赔礼,你再接接我这‘小追魂夺命三剑’!”

语音方住,剑演撒手绝招,“旋乾转坤”,“指天划地”,“倒转阴阳”,三招回环出手,全是招中有招,式中套式,剑化一团光影,中聚万点青萤,宛如电掣风飘一般,向蓝衫少年急漩而至!

蓝衫少年被他逗出真火,哈哈一笑说道:“小追魂夺命三剑,虽然是一音神尼绝传,但也只能向那些颟顸无能之辈,夺命追魂!若用来对付我东方璇,白马仁兄,恐怕你还差了三分火候?”

这次竟不像先前一般游走避招,凝神注目,屈指微弹,立有一般极其强韧的绵柔暗劲,荡开白马少年的千重剑影,抢步中宫,轻轻一掌,向白马少年当胸拍去!

白马少年哪里想得到,自己风雷剑法中的看家绝学出手,反而会被对方弹指吐劲,荡开剑影,硬踏中宫的抢近身来!两朵红云,刚刚飞上双颊,胸前已吃对方一掌按中!

这一掌按中以后,吃惊的到是蓝衫少年,因为手按之处,哪里像是少年男子的壮健胸膛,竟然触手酥绵,好似女儿家所特具的那两堆鸡头软肉!

惊觉有异,赶紧缩手,白马少年业已连羞带怒,齐聚眉稍,清叱一声:“轻薄狂徒,与我纳命!”

右手插剑入地,左手屈指连弹,竟把腰间所悬的那一袋明珠,当作暗器,三点精光,照准蓝衫少年眉心,联翩飞到!

蓝衫少年猿臂轻伸,一齐接到手中,方一注视,面上微露笑容,白马少年业已双掌齐扬,数十粒明珠一齐出手,用的是满天花雨打法,半空幻起一片珠光,把个蓝衫少年,罩在其下!

蓝衫少年索性卖弄功夫,一声宛如鸾吟凤哕般的长笑,人从漫空珠光之中,飞身直上,那数十粒明珠,竟自一齐粘在他那件宝蓝色长衫之上,宛如蓝天之间,悬着无数明星,一粒也未见坠落!蓝衫少年更是促狭,就带着这宝光闪闪的一身明珠,在所发长笑划破深山静悄的四外回音之中,几个起落,便自隐身峭壁之后!

白马少年,见所发明珠,竟又为对方一粒不留,扫数收走,不由更俊脸通红,窘得无地自容!

老镖头何康与拂云道人,也觉得无辞以慰,拂云方自“咳”了一声,白马少年突然收起那付羞窘神色,眉宇之间隐藏无穷幽恨,向何康及拂云道人,抱拳说道:“在老镖头及前之道长,不敢再为相瞒,在下姓卓,小字不群,‘东方璇’三字,本是我随口捏造,不想竟有这等巧事,碰上那蓝衫少年!一袋明珠失去事小,此人辱我太甚,天涯海角,踏破铁鞋,我也要找他一决生死……”

话犹未了,蓝衫少年东方璇竟又在峭壁顶端现身,一阵朗声长笑道:“白马明珠卓不群,这名字简直比我东方璇三字,美得多了!风流潇洒,卓不群,白马仁兄,你若能开放度量,东方璇真愿往深处交交你这个朋友,明珠共是卅七粒,仁兄气头之上,由我暂时珍藏,因另有约会,难以久陪,不必劳你天涯相访,踏破铁鞋,半月以后,在邯郸道上,还君明珠就是!”

话完,向三人含笑摆手,蓝衫一飘,人又不见。

卓不群气得暗咬牙关,俯身拔起方才插在地中的霜镡剑,转身一跃,在朱睛雪骥马背之上,双手抱拳叫道:“这两个秃贼遗尸,烦劳道长老镖头及刘兄处置,卓不群请从此别,后会有期!”

缰绳松处,双膝一夹,朱睛雪骥希聿聿的一声长嘶,四足齐飞,银光若电,刹那之间,只剩下前路尽头的一点白影!

老镖头何康与拂云道人,怅然久之,埋掉病菩提如尘,及恶弥勒空了遗尸以后,也自互相揖别,拂云道人北游燕云,老镖头何康却率领刘腾,回转苏州,收歇武威镖局,不再以风烛残年,作这刀头舔血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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