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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公西一刀和夹谷一刀举刀迎战,四个人就在狭小的睡房中展开一场拼斗。

这的确是一场非常剧烈的搏斗,因为黑白二凤刀法之精湛高明,大大超出公西、夹谷二人意料之外;他们从未见识过东瀛剑术,而且总觉女流之辈武功再高也是有限,故开始均存情敌之心,等到看出她们的刀法相当难破时,先机已失,一时反被逼得改采守势。

不过,他们毕竟是举世闻名的高手,经验极为丰富,打了几十招,已渐渐稳住阵脚,渐渐摸出了她们的刀法路数。

原来,西方三刀与人搏斗,一开始都只采取守势,一味的招架,从不率先发动攻势,总要等到完全摸清了对手的武功家数,以及从对手的招式中寻出破绽之后,才会展开反击,也由于如此,往往能一击克敌,一刀见功,而赢得“查一刀”、“公西一刀”、“夹谷一刀”的美誉。

就如现在,当黑白二凤从地道中冲出向他们攻击时,他们开始也是一味的招架,一直未曾攻出一刀,因此所谓“打了几十招”,其实只是黑白二凤在打而已。

现在,他们二人已经从黑白二凤惊涛骇浪的猛烈攻势中渐渐摸出了她们的刀法特性,而且已经知道应该如何发出他们的“一刀”来取胜,因此他们二人的面上都露出了微笑。

每当他们面上现出微笑时,差不多就是他们快要发出“一刀”的时候了。

查一刀看见公西一刀和夹谷一刀已面露笑容,心知胜负之数即将分晓,便向柳千瑜笑道:“老弟,仔细看他们的一刀!”

一语甫毕,忽见那黑凤娇躯一扭,很巧妙的欺近公西一刀的身左,手中的武士刀上下如电一挥,继之使出一招“玉笛横唇”的招式,身形一斜,拖刀横割公西一刀的腰部。

“好刀法!”

公西一刀喝彩一声,身形一个快速旋转,刀光如电一闪,便听铮然一声锐响,黑凤登时花容惨变,一连退出三四步,背部撞上墙壁,随即软倒地上!

柳千瑜看得真切,不禁喝彩道:“这才是好刀法,果然不愧公西一刀之誉!”

原来,公西一刀于沉刀架住黑凤的拖刀奇招之际,长弯刀突然使出暗劲一绞,黑凤不防有次,顿时反被自己的刀伤及腰部,而且伤得很重,伤口长达六寸,入肉极深,因此痛得她花容惨变,倒下去了。

白凤一见黑凤受创倒地,心中发慌,便想夺门而逃,猛可一刀向柳千瑜劈去,娇叱道:“滚开!”

夹谷一刀大笑道:“走不了啦!”

长弯刀倏然一吐,刀背钩住了白凤的右脚,以致白凤的武士刀才向柳千瑜劈出一半之际,已被夹谷一刀的长弯刀钩得仆倒在地!

夹谷一刀紧接着上前一脚踩上她的粉颈,哈哈笑道:“再动一下,老子便踩断你的脖子!”

白凤只觉他的脚力大无穷,踩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要断了,便不敢反抗,乖乖的俯卧在地。

夹谷一刀挥出一刀打掉她手上的武士刀,然后骈指点了她的软麻穴,才缩回踩在她粉颈上的脚。

三个东洋女就此成擒。

柳千瑜很是高兴,笑道:“西方三刀果然名不虚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克敌,晚辈今天总算大开眼界了。”

夹谷一刀笑道:“夸奖了,这两个东洋妞实在不简单,我们西方三刀已十多年不曾如此大费手脚呢。”

柳千瑜关心玄小蝉的安危,当即趋至小樱花身边,把剑抵上她的心口,板下脸孔道:“我要问你几句话,你若想活命,就得据实回答!”

小樱花一哼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说废话!”

柳千瑜冷笑道:“真的么?”

小樱花一面孔视死如归之色,答道:“你们中国人常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呀,二十年后又是一朵小樱花!”

公西一刀哑笑道:“这小娘们有意思。”

柳千瑜长剑慢慢往下刺,沉声道:“即使如此,你二十年后再来找我报仇便了。”

小樱花感觉心口已被他的剑尖刺伤,但仍咬紧牙关不肯屈服。

那白凤忽然开口道:“你要知道什么,我来回答好了。”

柳千瑜道:“我要知道玄姑娘的情况。”

白凤道:“她还活着,不过我们三人若然被杀,她也别想活了。”

柳千瑜问道:“她在哪里?”

白凤道:“摩天山寨。”

柳千瑜又问道:“云九鸣呢?”

白凤道:“也在摩天山寨。”

柳千瑜道:“是谁将玄姑娘掳去的?”

白凤道:“使我们铁骑帮主。”

“猎豹圣手?”

“不错!”

“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是诸葛不疑告诉他的——我们在山寨附近的山中发现诸葛不疑和边常发的尸体,那是你干的吧?”

“他们死有余辜。”

“柳千瑜,我们帮主很喜欢你,要是你愿意加入我们铁骑帮——”

“住口!”

“我说的是实话,要是你愿意加入我们铁骑帮,我们帮主会给你许多好处,有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柳千瑜听了冷笑道:“我对荣华富贵不感兴趣,只想要一样东西。”

白凤道:“只要你肯与我们化敌为友,别说一样东西,一百样东西也会给你。”

柳千瑜道:“不,我只要一样。”

白凤道:“你要什么?”

柳千瑜道:“猎豹圣手的首级!”

白凤叹了口气道:“这就没办法了,我看你比云九鸣傻得多,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个人想和我们铁骑帮对抗,不是太傻了么?”

柳千瑜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割下你的舌头,叫你变成哑巴!”

白凤吃吃脆笑道:“你不能伤害我们三人,因为你的心上人玄姑娘在我们的手中,我们三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玄姑娘也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柳千瑜冷冷一笑道:“你最好先为自己的处境担担心——我再问你,今天你们三人到此何为?”

白凤道:“奉命擒拿你去摩天山寨呀!”

柳千瑜道:“猎豹圣手为何不派那些东瀛武士来呢?”

白凤一时答不上来。

柳千瑜道:“是不是十八个东瀛武士已伤亡惨重,没有可派遣之人了?”

白凤又不答。

柳千瑜道:“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猎豹圣手虽然并吞三十六寨,组成了铁骑帮,但我知道真正的首脑不是他,而是一个幕后的人物,他是谁?”

白凤道:“我不知道。”

柳千瑜脸色一沉道:“你不想活下去?”

白凤道:“你杀了我,玄姑娘也活不成,你该为她想想才是。”

查一刀笑道:“老弟,别被她唬住了,她不说,你就一剑宰了她,我保证给你一个鲜蹦活跳的玄姑娘!”

公西一刀接口道:“不错,宰了这三个东洋妞,我们三人陪你上摩天山寨救人。”

柳千瑜点头道:“好。”

他上前一把抓住白凤的头发,往屋外拖去,不久便听白凤惨叫一声,分明已被处死了。

在房中的黑凤和小樱花听到白凤的惨叫声,不禁花容失色,惊恐已极。

柳千瑜回到房中,又一把抓住黑凤的头发往外拖,说道:“现在轮到你了!”

黑凤吓坏了,骇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便了!”

夹谷一刀失笑道:“敢情这三个东洋妞都会讲汉语,怪不得敢来中原做怪!”

柳千瑜听她愿说,便停止拉扯,道:“那就快说,不准说谎,否则一剑砍下你的头!”

黑凤道:“我说了,你可不要杀我啊。”

柳千瑜道:“不杀。”

黑凤道:“那幕后主使人是——”

“嗖!”

蓦地里,一柄飞刀破窗而入,正好射中黑凤的咽喉,黑凤“哎呀!”惨叫一声,登时气绝!

柳千瑜和西方三刀不防有此遽变,一见黑凤中刀毙命,大吃一惊,急忙掠到角落蹲下,以防再有飞刀射入。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有个阴沉沉的声音道:“柳千瑜,你出来,咱们决个胜负!”

柳千瑜听出是猎豹圣手的声音,心弦一震,忙向西方三刀说道:“正点儿来了!”

西方三刀一听来着即是猎豹圣手,立刻便要出去会他,柳千瑜忙道:“别急,先看住她!”

他指的是小樱花,西方三刀明白其意,便将小樱花拖开,以免她步上黑凤的后尘。

屋外的猎豹圣手哈哈大笑道:“小樱花,柳千瑜并未杀死白凤,所以你千万要沉住气,我会将你救出来的!”

原来,柳千瑜刚才将白凤拖到屋外,确未下手杀死她,只对她“虚砍一剑”,而白凤自分必死,惊得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昏厥过去而已。

此所以柳千瑜阻止西方三刀出去,因为黑凤已死,白凤已为猎豹圣手所救,如今他们必须紧紧扣住小樱花这个人质,如此才有救玄小蝉的希望。

小樱花被柳千瑜点了软麻穴,全身软麻无力,听到猎豹圣手的话,连忙大叫道:“帮主小心,西方三刀在这房中呢!”

猎豹圣手大笑道:“我知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方明灯和北方五霸已尽为我所诛,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干掉了他们三人,中原武林便再无一个能够妨碍我的人啦!”

西方三刀一听东方明灯和北方五霸已死,心中惊骇万分,查一刀忍不住冲口道:“猎豹圣手!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杂种,竟敢勾结外敌进犯中原?!”

猎豹圣手悍笑一声道:“说话的是谁?”

查一刀道:“你家大爷查一刀是也!”

猎豹圣手道:“久闻你查一刀天不怕地不怕,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如今怎的只敢躲在房里说话?”

查一刀哈哈笑道:“你别急,我查一刀专好杀杂种狗,等一下我自然会出去杀狗,不过我先要知道你这只杂种狗究竟是什么狗跟什么狗交配的。”

猎豹圣手厉笑道:“你出来,我告诉你便了!”

查一刀道:“你要死也不必急在一时,如今柳千瑜要跟你谈谈。”

柳千瑜便开口道:“魏成功,我已知道你的企图,现在咱们先来谈谈人质——你要不要这个小樱花活下去?”

猎豹圣手沉声道:“要便怎样?”

柳千瑜道:“要的话,你释放玄姑娘,我释放小樱花,然后咱们再来决个生死。”

猎豹圣手道:“玄姑娘现在摩天山寨……”

柳千瑜道:“那就回去带她来此,我们在此等你就是了。”

猎豹圣手冷笑道:“小子,你太婆婆妈妈了,何不现在就出来决个胜负?”

柳千瑜道:“你的意思是不管这个小樱花的死活了?”

猎豹圣手没有回答,回答的是“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百来斤重的巨石击破了墙壁,将房间的前面墙壁击出一个大洞来!

柳千瑜立刻将剑抵上小樱花的心口,狠声道:“小樱花,看来他并不想救你,既然如此,可怪不得我了!”

小樱花大为焦急,尖叫道:“魏帮主,你不想救我了?!”

猎豹圣手怪笑一声道:“别怕,他们不敢伤害你——”

“轰!”

又是一颗巨石击上墙壁,又把壁上击破一个大洞!

从壁上的破洞望出去,只见那蒙着面孔的猎豹圣手站在屋外的空地上,身后还站着千兵卫等四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四个东瀛武士。

查一刀见“猎”心喜,便向柳千瑜说道:“老弟,你看住小樱花,我们三人出去会会他们!”

语毕,抱起落在房中的那颗巨石,运力猛投而出,人跟着飞扑了出去。

公西一刀和夹谷一刀亦随后从壁上的破洞扑出,双足着地之际,腰上的长弯刀已在手上。

猎豹圣手见他们身手矫健无比,不觉生起爱才之心,笑道:“久闻西方三刀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个个是英雄好汉,在下有缘识荆,不胜荣幸之至。”

说着,抱拳一礼。

查一刀见他忽然客气起来,不禁有些错愕,大眼一瞪道:“少废话,你这只杂种狗想在中原逞能,还得问问我们西方三刀!”

长弯刀一横,摆出挑战姿态,喝道:“拔出你的剑来吧!”

猎豹圣手道:“查堡主何必如此激动?你们三位并非中原人氏,也许咱们双方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查一刀怔道:“你说什么?”

猎豹圣手道:“三位是名满天下的武林高手,而本帮创立伊始,求才若渴,要是三位愿意加入本帮共襄义举,岂不是一桩好事?”

查一刀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们西方三刀是何等之人,岂会跟杂种狗混在一起——少噜苏,吃我一刀!”

“咻!”的一声,长弯刀快如掠电,朝着猎豹圣手的腰上横扫过去。

猎豹圣手往后跃退数尺,喝道:“慢着,再听我一言!”

查一刀生性豪爽,见他不肯动手,甚感不耐,眉头一皱道:“你多吃了豆子是不是?”

猎豹圣手听不懂,问道:“什么意思?”

查一刀道:“吃多了豆子,才会有这许多臭屁可放!”

猎豹圣手不生气,笑道:“我这个屁并不臭,就怕你没胆量接受。”

查一刀大笑道:“你说吧!我查一刀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颗胆,上天入地,我都奉陪!”

猎豹圣手道:“咱们来赌一下,我输了,任凭处置,你输了,加入我的铁骑帮,终你一生效忠于我,如何?”

查一刀不料他会提出这样的赌注来,心中虽不乐意,但因大话已经出口,只好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语毕,长弯刀高高举起,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猎豹圣手右手握上剑柄,慢慢的将悬腰长剑抽出,然后蠕动脚步向查一刀欺去。

就在此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三声胡哨,其声紧急短促,似为某种讯号。

猎豹圣手一听之下,身形猛可快速趋前,口发一声厉叱,手中长剑寒芒迸发,势如闪电飞向查一刀!

查一刀不改其作风,一开始都不愿与对手硬拼,要等摸清对方的武功家数之后,才发出致命的一击,故一见猎豹圣手吐剑扑到,手中长刀一翻,佯作招架状,突然脚下一滑,斜身横飘寻丈。

猎豹圣手的攻击因此落空,那知他已另有打算,一剑落空之后,并不立刻变招再攻,扑出的势子毫不停顿,忽然向上窜起,一瞬间便飞上茅屋,继之身形一晃,仰身掠向屋后,瞬即不见!

查一刀不料他会逃走,神色一怔,随即大喝一声,腾身疾起,坠了下去。

公西一刀和夹谷一刀也没想到猎豹圣手会逃走,等到看见他遁去无踪,才想到他之临阵逃遁必与那三声胡哨有关,他们见查一刀追下,恐其有失,随亦腾身跃上茅屋,紧追下去。

在茅屋房中控制小樱花的柳千瑜听出猎豹圣手逃去,心中亦感意外,当即拉着小樱花跳到屋外,想了解情况。

“柳千瑜,你在此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声落未几,一条人影跟着飞落空地上,竟是流星拳王南宫霈!

不,不只他一人,随后又有五人飞掠而至,同时落到空地上。

这五人都是五旬以上的老者,个个身手矫健,落地无声,分明是非常杰出的武林高手。

柳千瑜知是南宫霈邀请来的高手,心中大喜,道:“南宫前辈来得正好,刚刚那猎豹圣手还在这里呢!”

南宫霈神色一振道:“老夫等六人远远听到喝叱声,故立刻赶了过来——他在哪里?”

柳千瑜道:“他的手下大概发现你们赶到,发出胡哨示警,猎豹圣手闻声而逃,西方三刀已追下去了。”

南宫霈问道:“往哪边逃的?”

柳千瑜一指屋后道:“往屋后方向逃的。”

南宫霈目光盯上被他扣住脉门的小樱花,沉声道:“此女是谁?”

柳千瑜道:“她是猎豹圣手的人,名叫小樱花。”

南宫霈立刻向同来的五位老者一招手道:“走,咱们追下去看看!”

于是,六人顿足而起,飞跃过茅屋,转瞬间也消失不见了。

柳千瑜举目四扫,不见那白凤,料知比已被猎豹圣手的手下救走,当下将小樱花扔在茅屋门口,伏剑一旁守候。

等了约莫一刻时,只听一阵衣袂带风直升响过,随见西方三刀和南宫霈等六人纷纷从屋上飞落。

柳千瑜急问道:“没追上么?”

查一刀满面怒容道:“没有,那只杂种狗十分滑溜,逃入树林中遁去无踪了!”

柳千瑜道:“不要紧,他必是逃回摩天山寨,咱们一起赶去摩天山寨,索性来个大破匪寨。”

南宫霈道:“对,咱们立刻动身。”

他接着为柳千瑜和西方三刀介绍自己邀来的五位武林高手,原来这五老均是南方武林颇为著名的人物,与已故岭南隐豹玄镛有些交情,他们的名号是“鹰爪王尚豪”——掌上的鹰爪功非常厉害,在南方武林罕有敌手;“珠江钓客谢逸鸿”——手上的一竿钓钩能取人性命于五十步外;“夜中客狄玉麟”——是位轻功十分高强的侠盗;“铁钹李老二”——以一对铁钹称雄南五省;“醉龙海啸天”——能以气功从口中喷出的酒箭伤人性命。

柳千瑜一一拜见,感谢他们的拔刀相助。

南宫霈一指小樱花道:“这东洋妞如何处置?”

柳千瑜道:“玄姑娘落入猎豹圣手的手中,晚辈希望拿她去换回玄姑娘。”

南宫霈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 ,咱们这就去啦!”

西方三刀也不反对,柳千瑜便将小樱花揽起,一行八人随即离开茅屋,向摩天山寨赶去。

行约数十里,越过重重山林,来到一处小村落,见路旁有一家野店,由于众人已感饥饿,乃一起进入野店打尖饮食。

正在饮食间,忽见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在野店门口歇下,其中一个模样凶悍的轿夫大步走入野店,一见小小的店中已被八九人占满,立刻大声道:“老板,还有座头没有?”

野店老板是个老头子,他从不曾在同一时间接待过八九个客人,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又有客人上门,忙道:“没了!没了!你们找别家去吧!”

那轿夫道:“这村上还有别家饭馆?”

野店老板道:“没有,只此一家。”

那轿夫大怒道:“好个老小子,既无别家,你叫我们哪里吃饭去?”

野店老板见他生气,才赶紧陪笑道:“对不住,小店座位有限,又只小老儿一人,实在无法再招待客人,诸位要是不介意,便请在门口稍后片刻,等这批客人吃饱了再进来如何?”

那轿夫两眼一瞪道:“不成,我家老爷快要饿坏了,非得立刻吃饭不可!”

野店老板打躬作揖道:“实在对不住,小老儿做的是小小生意——”

“住口!”

那轿夫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一指柳千瑜等八人道:“你叫这些人出去,等我家老爷吃过饭,再让他们进来吃!”

野店老板见他蛮不讲理,居然要自己撵走先到的客人,不由着恼起来,冷笑道:“这是什么话?做生意要讲规矩,先到先吃,怎么可以撵人出去?难道你家老爷是朝中大臣?千岁王爷?”

那轿夫也冷笑道:“好个不只死活的糟老儿,告诉你也不妨,我家老爷权倾天下,比千岁王爷还大些呢!”

野店老板吃了一惊道:“哦,你家老爷比千岁王爷还大,这么说,他……他是当今皇上了?”

那轿夫神气活现地道:“虽不是当今皇上,但当今皇上见到他也得——”

“魏安,休得信口雌黄!”

这时,轿中传出了斥责声,制止了他的狂言。

柳千瑜一听轿中人叫轿夫为“魏安”,心头一动,起身上前,向魏安拱手道:“在下斗胆请问,你家老爷姓魏么?”

魏安悍然道:“不错!”

柳千瑜问道:“莫非是魏忠贤魏公公?”

魏安把眼一瞪道:“我家老爷便是魏公公的弟弟,协助魏公公执掌东厂!”

柳千瑜闻言心中暗喜,又问道:“这么说,你家老爷是魏忠善了?”

魏安道:“正是,你们这些人既知我家老爷是谁,还不赶快给我滚出去?”

柳千瑜哈哈一笑,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将他举了起来。

魏安也有一身武功,冷不防被柳千瑜举起,登时惊怒交迸,大喝道:“大胆狗贼,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叱骂声中,双掌向柳千瑜的左右太阳穴拍去,手法颇为不俗!

可惜的是,他今天碰上的人不是普通人物,他的双掌在拍近柳千瑜的太阳穴时,忽觉软麻穴上一紧,全身力道顿失,拍出的双掌无力的垂了下去。

柳千瑜随手将他扔在地上,然后举步走出野店,面对小轿挺立。

这时候,西方三刀和南宫霈等人仍围坐于座头上饮食,他们认为对付那三个轿夫有柳千瑜一人就足够了,故不放在心上。

那三个轿夫见同伴被制服,始知碰上了武林高手,三人急忙跃前以身挡着小轿,其中一人戟指柳千瑜喝道:“小子,你吃了熊心豹胆不成,竟敢在我家老爷的轿前撒野!”

柳千瑜笑了笑道:“草莽之徒不识礼节,三位莫见怪才好。”

他嘴上说得客气,但双目精光炯炯,对小轿虎目眈眈。

三个轿夫见他态度不善,分明不怀好意,当中那人立刻欺上一步,一掌拍出,喝道:“我们是东厂之人,要命的快滚!”

原来,他们四人均非真正的轿夫,而是东厂的高手,武功非常了得。

所谓东厂,乃是明朝的官署名,由宦官领导,成祖原以此刺探宫中事,以建文帝左右为耳目,故建文帝即位后便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暱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权力与锦衣卫相等……到了万历年间,魏忠贤与熹宗的乳媪私通,因得以升为司礼秉笔太监,兼掌东厂,成为权力最大的宦官,于世夺权植党,残害忠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故在朝为官者听到“东厂”二字,莫不为之胆颤心惊,魂为之丧。

柳千瑜不大了解这些事情,他只知道猎豹圣手的父亲是魏忠善,而魏忠善眼前就在轿中,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他心中有了打算,出手自然不留情,一见对方发掌攻到,便也出掌全力相迎;他是抱剑老人的得意门徒,抱剑老人胸罗万有,自然不知教他剑术一门武功而已,其他拳掌功夫亦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企及,此时竖掌迎击,所暗蓄的真力足可断碑开石。

那东厂高手不知他是抱剑老人的徒弟,以为只是一般绿林好汉,故出掌未尽全力——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手掌一接之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胜败立分。

那东厂高手如受雷殛,一连顺出数步,胸口一窒,狂喷出几口鲜血!

柳千瑜则身形纹风未动。

其余的两个东厂高手大惊失色,骇声道:“你……你是何人?!”

柳千瑜微微一笑道:“无名小卒,姓柳名千瑜,你们一定不曾听说过。”

两个东厂高手很迅速的各从怀中抽出一柄缅刀和一柄盘龙软剑,准备与柳千瑜搏斗。

就在这时,小轿的轿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华服老人从轿中钻了出来。

此老身材并不高大,相反的比一般人还矮了个头,不过五官颇为端正,要不是左眉上有一条疤,看上去倒有几分儒者之风。

他从小轿内钻出时,脸上挂着一抹镇静的笑容,好像全不认为眼前的柳千瑜会对他的性命有一丝丝的威胁似的。

在野店中的南宫霈、尚豪、谢逸鸿、狄玉麟、李老二、海啸天六人都知道魏忠善这个人,只不知他是猎豹圣手的父亲,他们担心柳千瑜有失,六人互望一眼,随即起身出店,流星拳王南宫霈抚掌大笑道:“刚才老夫还以为轿夫拿话唬人,敢情真是鼎鼎大名的魏大人驾到,魏大人身份显赫,今日竟到荒野小村,可把我们这些小人物吓一大跳啦!”

魏忠善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恕魏某眼拙,尊驾大名如何称呼?”

南宫霈笑道:“你问老夫姓名?哈哈哈,江湖朋友都说把姓名报给东厂的人知道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不过老夫年纪已大,死亦不算夭寿,报给你魏大人听听也无妨——老夫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霈字,匪号叫‘流星拳王’的便是!”

魏忠善含笑道:“原来是南宫大侠,魏某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他目光一扫尚豪五人,笑问道:“这五位朋友想必亦是武林知名人物,能否亮个万儿?”

鹰爪王尚豪、珠江钓客谢逸鸿、夜中客狄玉麟、铁钹李老二、醉龙海啸天均有一身傲骨,不怕得罪东厂的人,听他问起,便一一报出自己的名号。

魏忠善拱手道:“果然都是名满天下的高人,今日有缘识荆,不胜荣幸之至。”

他见店中的西方三刀和小樱花(她穴道受制,无力反抗,故一直乖乖的默坐着)不出来与自己相见,便又说道:“还有店中那三位朋友也是跟诸位一道的吧?何不出来让魏某拜识拜识?”

西方三刀充耳不闻,只顾喝酒吃菜。

魏忠善有些发窘,回对南宫霈问道:“他们三位是谁?”

南宫霈道:“西方三刀。”

魏忠善面色微变,本来很“客气”的态度变得更为客气了,陪笑道:“原来是当今武林十大名家之三,西方三刀之名如雷贯耳,可否请他们出来大家认识一下?”

南宫霈道:“他们不喜俗礼,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就是了。”

魏忠善碰了个软钉子,仍然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仍然满面笑容道:“是是,那就不打扰他们了。对了,刚才轿夫无礼,希望诸位不要生气,得罪之处,魏某谨此致歉。”

说着,又连连拱手。

柳千瑜开口道:“小事情,魏大人不用道歉。”

魏忠善正担心走不了,闻言大喜道:“谢谢!谢谢!柳壮士宽宏大量,不愧是……不愧是……”

柳千瑜道:“不过,在下要请教魏大人一件事,魏大人有个公子名叫魏成功是么?”

魏忠善呆了一下,态度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微微颔首道:“是的,柳壮士因何得知?”

柳千瑜道:“令郎从小东渡,在东瀛学得一身剑术,而且结交了不少东瀛浪人,是么?”

魏忠善又呆了。

柳千瑜一笑道:“他返回中土之后,即以‘猎豹圣手’为号,开始着手进行某项计划,如今他已征服了南方绿林三十六寨,取代已故玄镛成为三十七寨的总瓢把子,并暗中与东厂配合,诛杀血多武林志士——”

魏忠善面色一阵胀红,忙道:“错了!错了!传言有误,没这回事!”

柳千瑜道:“此处距摩天山寨不远,魏大人从京师千里迢迢来到这荒野小村,大概是想去摩天山寨与令郎见面,共商机密大事吧?”

魏忠善听了这话,已知无法隐瞒,神色渐渐转变为冷峻,目中隐透杀气!

柳千瑜哈哈一笑道:“魏大人不要紧张,在下八人愿护送魏大人安抵摩天山寨,让你们父子相见!”

第二天上午,四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进入摩天山寨的山区。

这顶小轿即是昨天魏忠善乘坐的那一顶,四个轿夫的打扮也与昨天那四人相同,只不过他们以非东厂高手,而是由“鹰爪王尚豪”、“珠江剑客谢逸鸿”、“夜中客狄玉麟”、“铁钹李老二”四人取代!

小轿顺着羊肠小径蜿蜒而上,不久已进入摩天山寨的势力范围之内。

忽然,前面的小径上出现了三个人,那是一个小头目,和两个小喽啰,小头目一个箭步跳到小轿前面,恭恭敬敬的对小轿施礼道:“请问轿中贵客可是从京师来的么?”

轿中人发出充满威严的低沉声调道:“不错,你是何人?”

那小头目垂手恭立,答道:“小人简大发,是摩天山寨的小头目,奉总瓢把子的命令,在此恭迎您老人家。”

轿中人道:“我儿何在?”

简大发恭声道:“在山寨恭候。”

轿中人道:“好,你带路吧!”

“遵命。”

简大发应了一声,即从怀中取出一只大海螺,转身对着山中“呜呜呜”的吹了三声,然后他便在前领路,两个小喽啰在轿后护送,走入树林中一条向上伸的石级。

小轿一路往上爬,约莫爬上一千多级,一座大山寨出现在眼前了。

正是摩天山寨!

一眼望去,山寨的大门口站立着不少人,有东瀛武士,有被猎豹圣手收服的各处山寨的寨主,还有猎豹圣手本人!

猎豹圣手迎上前,倒身下拜道:“爹,路上还好吧?”

轿中人轻嗯一声。

猎豹圣手身手去开轿门,一面说道:“爹,您请出轿,先到寨中歇歇……”

说到这里时,轿门已开,也就在轿门刚刚打开的一刹那,一柄利剑突从轿中刺出!

猎豹圣手万万料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等到发觉情况不对而想闪避时,利剑已刺入他的腹部!

“啊!”

他低呼一声,身形倏地暴退,双手按住腹部伤口,大叫道:“他不是我爹!他不是我爹!”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大量的涌出!

在场众人一时为之目瞪口呆,骇然失色。

轿中人一剑得手后,即从轿中窜出,箭也似的扑上猎豹圣手,长剑如电迸射!

两个东瀛武士怒吼如雷,拔刀疾上,挡开了轿中人对猎豹圣手的攻击。

猎豹圣手乘机再往后纵退,但双脚着地时,已无力站立,身形摇晃了几下,终于仰身倒地,从伤口喷出的鲜血溅得满身满地!

轿中人见他倒下,便舞剑与两个东瀛武士战成一团,剑吐如虹,锐不可当,将两个东瀛武士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这人,正是柳千瑜。

对一个武士来说,以巧计杀人是很不光明的行为,但是他不这样想,他不认为这一场冲突是基于争强好胜,而是基于正邪之分;为恩师报仇也许是私人的行为,然而猎豹圣手唆使云九鸣杀害恩师却并非私人恩怨,而是一项叛乱的阴谋,更何况玄小蝉尚在对方手中,为了确保玄小蝉的安全,他当然不择手段了。

就在柳千瑜与两个东瀛武士展开一场恶战之际,冒充为轿夫的“鹰爪王尚豪”、“珠江钓客谢逸鸿”、“夜中客狄玉麟”、“铁钹李老二”四人也迅速从轿中取出各人的兵器,攻上了在场的几个东瀛武士。

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那十几个被猎豹圣手收服的寨主没有加入战斗,他们呆呆看了一会,忽然一个个悄悄溜走,转眼间全部溜了!

不久,但见山寨中的几百个小喽啰开始在狼奔豕突,四散逃奔,敢情山寨已被人纵火,几个地方同时冒起浓浓黑烟。

在场的东瀛武士共有八个,他们眼见大势已去,便想夺路逃命,但柳千瑜等五人恨透了这些东洋鬼子,五人各展神威,剑及履及,不给他们脱身的机会。双方恶斗一刻时候,柳千瑜首先得手,一件劈中一个东瀛武士的脑袋,将他的半边脑袋劈了下来。

另一个东瀛武士胆为之丧,拖刀便走,不了身形甫离地面,空中忽然掠到一条人影,大喝道:“还想逃么?”

“砰!”的一声,重重的拳头击中那东瀛武士的心口,打得他“哎呀!”叫了一声,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人还没落地就已一命呜呼了。

来人是流星拳王南宫霈。

随后而到的还有“醉龙海啸天”和玄小蝉——原来南宫霈和海啸天从山寨后面潜入寨中,他们先救了被囚禁在水牢中的玄小蝉,然后三人到处放火,之后便赶到现场助战。

他们三人加入战斗,六个东瀛武士更是支持不住,未几便一一倒下,四个当场死亡,两个重伤昏绝,看上去也是活不成了。

柳千瑜见玄小蝉无恙,心中甚喜,上前问道:“小蝉,你没事吧?”

玄小蝉笑道:“若是有事,我还会在此痛击矮鬼么?”

柳千瑜走去猎豹圣手身边,见他尚未断气,不禁冷笑一声道:“魏成功,刚才那一剑很不光彩,不过你们父子与魏忠贤通敌谋反,这是杀头罪,所以你非死不可!”

猎豹圣手叹口气道:“想不到我魏成功会栽在你手里……我爹呢?”

柳千瑜道:“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猎豹圣手又发出一声叹息,两眼渐渐无神,慢慢的闭上,随即气绝而亡。

柳千瑜转对玄小蝉问道:“云九鸣是不是也在寨中?”

玄小蝉道:“不错,只不知躲在哪里。”

柳千瑜道:“咱们去找一找。”

老少八人走进大火熊熊的山寨,只见各处空无一人,所有的小喽啰全都逃走了。

经过一番搜索,老少八人在一间房中找到了云九鸣,但找到的是一具尸体,云九鸣已用一柄利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后,老少八人又在猎豹圣手的楼房中找到了抱剑老人的“百里宝剑”和“万象十二式”,以及玄小蝉被搜去的藏宝图。

一场关系天下安危的灾变,就此敉平。

但是,几个月后,柳千瑜终于只身行侠江湖的时候,却有了另一段更不平凡的遭遇。

这段不平凡的遭遇,发生在名扬天下的太湖……

太湖。

这个位于江南平原中心的湖泊,周围五百里,面积三万六千顷;湖中有七十二峰之胜,烟波浩荡,风帆点点,沙鸟飞翔在天,气势之雄,景色之佳,诚如明人陶堂龄所云:“以七十二峰之苍翠,矗立于三万六千顷之波涛中,偏行天下,惟是有之。”

晴天的时候,这里的湖光山色,以及湖中的名产白鱼,都使人流连忘返。

但每当天气变坏时,湖上白浪滔天,波涛汹涌,却也使人为之心惊胆战,目瞠舌结。

这两种极端不同的景象,似乎也代表了变幻不定祸福难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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