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虽是气得玉面发青,银牙咬碎,但欧阳昭却是星目微阖,俊脸神情一片平静从容之态,对于白衣少女的猥言亵语,竟恍似未听未闻,毫不动容,没有一点儿恼怒气愤之色。
他内心虽然极是愤怒,恨透了白衣少女,恨不得立刻冲出这片花树迷仙阵,手起掌落,将白衣少女毙杀掌下。
可是,他能办得到吗?他的一身武学功力,虽是浩瀚如海,高深莫测,然而此际,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片花树迷仙阵实在太过奇妙玄奥,根据白衣少女话声传来的方向,听声辨位,判断她的立身之处,可能就在右方丈余地方,但是,他穷尽目力索视她的身影之时,眼前却是昏茫茫的一片,凭他那黑夜视物如同白昼,透视云雾数丈的锐利目力,竟然看不到三尺之遥。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心中完全明白,纵是气愤恼怒得有如烈火焚胸,—也只是徒然自找苦吃,于事无助。
他虽然未曾习过河图洛书,奇门术数之学,不懂此阵之奥妙变化,但他乃是个聪明绝世,心智超凡的一代奇才,何况一个人在愤怒达于最高峰巅之后,往往会转趋于冷静,显得特别从容、镇定。
此时此际,他已深深地体会出,这座阵式的玄妙奥秘,决非是他的一身武学功力所能敌的,要想脱困出阵,就必须沉神静气,冷静、镇定,待机而动。否则,不仅难以脱出此阵,并且在胸中怒火如焚,怒令智昏,心浮气燥,神绪不宁的状况之下,更易为敌所乘。
他乃机智绝伦之人,心中既已体会出这些,哪还会空生愤怒,妄动无名之火,徒自乱神燥气,与敌可乘之机,自找苦吃?
是以,白衣少女的猥言亵语,虽是极为难听刺耳,他却恍似未闻,气静神凝地星目微闭,俊脸上满是一片平静从容之色。
他神情虽是一片平静从容小心底却在运用着他的智慧,暗暗筹思着迫使白衣少女现露身形之计……
因为,他知道除了迫使白衣少女现露身形,出其不意,以快捷奇绝的手法制住她,命她带路出阵之外,别无他策。
江敏虽也是天生慧质兰心、聪明透顶的少女,但她此际正值羞愤急怒交加,灵智蒙蔽之时,欧阳昭这种反常的平静从容的神态,猛可之间,她如何能够体会领悟?
“喂!你怎地不说话呀?她的话那么难听,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么。”
她见他那么从容平静,不言不语,对白衣少女的猥亵之言直似未闻,忍不住气急地轻推了他一把说。
欧阳昭被她轻轻一推,神思似乎从恍惚中霍然惊醒,一双星目微睁,望着她淡淡地笑了笑。
忽然,他笑容一敛,双眸精芒电射,俊脸神光湛然地凝注着她的玉面,声音低沉而严肃地说道:“敏妹,内功心法中有云:静则宁,宁则定,定则灵生,灵生则神清气爽,心返空明,而入无物无我、物我两忘之境。如是,则一切外魔外物,皆不足以侵扰吾心吾神矣……”
他话方说至此处,忽闻白衣少女又是格格一声娇笑,道:“看不出你年纪虽然不大,内功心法竟然已得上乘精要,真是难得。只可惜……”
白衣少女说到这里,忽地微微一顿,惋惜地轻叹了口气,接道:“唉,你现在想及这些已经迟了一步,不然,适才的那番旖旎风光,也就不会演出了……”
她语声中虽是含着惋惜之意,听来使人心动,但欧阳昭却仍然恍如未闻地目视江敏,接着又道:“她说且由她说,我们只当作没有听见好了,她纵是说得再难听,不堪入耳,于我们又有何妨?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妄生怒气,徒作口舌之斗呢。”
欧阳昭的这番话,江敏听入耳中,何异是醍醐灌顶,立时明白大悟,遂朝欧附昭微笑地点了点螓首,接着也就默默地阖起一双秀目星眸,摒除去胸中的怒气杂念,宁神静息地调息起来。
江敏的内功虽然不如欧阳昭深厚,但她所修习的也是上乘心法,调息不久之后,明艳照人的玉面上便已现出一片湛然神光,仪容庄肃,宛如一尊圣女雕像,令人油然生敬,不敢仰视。
显然,就这片刻工夫,她已进入心静神宁、灵生之境。
欧阳昭见江敏如此神情,便不由得大放宽心,俊脸上浮现起一丝喜悦的微笑。
白衣少女立身何处?欧阳昭虽然无法看到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她对欧阳昭和江敏的一切神情举动,似乎均看得十分清楚,了如指掌。
欧阳昭的俊脸上刚浮现起一丝对江敏暗赞、喜悦的微笑,忽又听得白衣少女发出一声格格娇笑,说道:“你且慢得意高兴,她虽已如你所说静则宁,宁则定,定而则灵生。摒除气怒,依照上乘内功心法调息,进入心静神宁,灵生不为外物侵扰之境,但是你们仍旧无法出阵脱困,而且……”
白衣少女说至此处,忽地一顿话锋,声如出谷黄莺,接道:“喂!你怎地又闭上眼睛了呢?难道我现在所说的话,也是些不堪入耳之言么……”
她所说虽已不再是不堪入耳的猥亵之言,但欧阳昭仍然置若未闻,不予答理。
她见欧阳昭不答理她,遂即轻声一叹,幽幽地又道:“我知道你此刻心里已经恨透了我,其实,关于适才之事,我心里也正后悔得不得了呢……”
她这句话果然打动了欧阳昭的心,他情不自禁地睁开一双闭阖着的星眸,他虽然看不见她,却望着她发声之处,微感诧异地问道:“你后悔什么呢?”
“我后悔不该吹奏那令人神迷疯狂的妙韵仙音。”
欧阳昭冷冷地道:“什么妙韵仙音,根本就是邪荡无耻的淫曲。”
白衣少女凄声一叹道:“仙音也好,淫曲也好,我真后悔不该吹奏它。”
欧阳昭一声冷笑道:“可惜大错已经铸成,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白衣少女幽幽地道: “大错铸成,后悔虽是已迟,但是……”
“怎样?”
“事情的发生,完全出于我意料之外。”
欧阳昭朗声一笑,道:“你的口才倒很不错嘛。”
“实情如此。”
“动听的谎言。”
“我并未说谎,事实确系出于我意料之外。”
欧阳昭略一沉吟,问道:“原因呢?”
白衣少女轻声一叹,声音极其柔美地说道:“我因见你们二人人品俊逸,气宇不凡,而且俱皆神仪内莹,内功修为精深,才吹奏出迷仙曲音,欲借以试试你们二人的内功定力和我这新学成不久的迷仙曲的火候如何?哪料……”
她说至此处,忽又轻声一叹,接道:“没有料想到,她竟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冒牌男人,而我又一时未曾注意及此,以至铸成这等大错。”
欧阳昭闻听,觉着她这番话不无理由,遂将信将疑地问道:“事实真是如此吗?”
白衣少女道:“我决未说半句谎话。”
欧阳昭沉吟稍顷,说道:“这么说来,事情的发生,倒真是出于你意料之外,乃无心之过了?”
白衣少女点点头道:“确是如此,不然,我又何必后悔。”
欧阳昭默然半晌,忽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将我们困在阵中呢?”
白衣少女答非所问地柔声问道:“你能原谅我吗?”
江敏忽然睁开一双星眸,说道:“既然是无心之过,我和他当然会原谅你,只怕……”说至此处,忽地顿口止声不语。
白衣少女急问道:“怎样?”
江敏道:“只怕你所言非实,后悔是假的。”
“你不相信我?”
“要我相信,便应该立刻告诉我出阵之法。”
“只要你们相信我,原谅我,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困在阵中。”
欧阳昭沉声说道:“你是以此威胁我们?”
白衣少女急道:“我决没有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非常的恨我,所以……”
白衣少女话还未完,江敏便接着说道:“你怕我们出阵后不肯和你干休是吗?”
白衣少女毫不否认地道:“不错,我实在是这个意思。”
江敏微一沉吟,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和他都不是不讲理的人。”
白衣少女高兴地说道:“那么你和他都能原谅我,不恨我了?”
江敏道:“只要你所言是实,后悔之心是真,我和他必定原谅你。”
“谢谢你,姊姊,你真好!”语气天真,稚气十足,令人听来怎么也想不到适才那淫荡的靡靡箫声,和那猥言亵语,便是出自她之口。
江敏接着又道:“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们出阵之法了吧。”
“好。”白衣少女娇应了一声,说道:“那样太麻烦了,还是由我自己来带你们出阵吧。”
话声未落,江敏和欧阳昭陡觉眼前白影一闪,白衣少女已俏立在江敏身侧,拉着江敏的手儿,亲热地娇声说道:“姊姊,请跟着小妹出阵吧。”说着,一双晶亮的明眸,流波似地朝欧阳昭妩媚地一笑。
美人一笑百媚生,她本生得美秀绝伦,娇媚无比,这一笑,更是美极媚极,令人魂消神荡。
只看得欧阳昭心头猛地一跳,连忙别过脸去,不敢看她这种令人看来神魂倾倒,意荡神摇的妩媚笑容。
白衣少女拉着江敏的手儿在前,欧阳昭一步一趋地紧随二人身后,眨眼工夫,便已走出花树迷仙阵外。
阵外,晴天朗朗,春光明媚,艳阳绚丽,时值巳午之交。
江敏和欧阳昭同时回头望去,只见花树千株,随着阵阵和风摇曳,万紫千红,在春阳爱抚下,争奇斗艳,吐着醉人的芬芳。
这一片花树,高度虽只不过四五尺左右,但不识奇门术数之人,陷身其中,它便立即变成一颗颗遮天盖地的庞然大树巨木,任凭你武功如何之高,均将无可奈何,休想脱困出阵。
欧阳昭和江敏都是曾身临其境之人,知道这片高度虽仅四五尺许,看来毫不起眼的花树,实际却有着千军万马难越雷池的无穷奥妙与变化。
他自出道江湖迄今,数月以来,虽已斗过很多武林一流高手如当今极负盛誉威声的七派掌门等,名震江湖,但是,对于这种奇门阵式之奥妙厉害,尚是第一次经历,是以,他出阵之后,目视着这片万紫千红、争奇斗艳、芬芳醉人的花树,看得甚是出神,暗自赞叹不已。
他暗想得出神之际,白衣少女一声娇笑,打断了他的思绪:“喂,你们都在想什么呀?”
原来此际,江敏竟和欧阳昭一样地,也正默默地望着这片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花树在出神,她的思绪已沉缅在适才那一幕荒唐的疯狂的而又令她羞喜参半,旖旎的画面中
白衣少女的语声,将她和欧阳昭从两种不同境界的思绪里惊醒过来,因为白衣少女的这句“你们都在想什么呀?”在她心底的感受不同,她双颊上不由立时泛起两片娇艳的红晕。
欧阳昭目光缓缓地望了这个似天真,而又略含媚荡之态,容色秀丽,美艳尘寰的白衣少女一眼,淡淡地一笑,问道:“姑娘是本谷主人么?”
白衣少女倩笑地轻点了点螓首。
欧阳昭又问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少女娇声答道:“我叫凌瑶姬。”
江敏问道:“这谷中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凌瑶姬摇摇头道:“说起来是有四个人,但是事实上只能算是两个半人。”
江敏和欧阳昭闻言,都不由得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为何只能算是两个半人?”
凌瑶姬解释地说道:“一对年老的夫妇,男的是个聋子,女的是个哑巴,他们两个加起来只能算一个人。”
江敏又问道:“另外的一个半人呢?”
凌瑶姬笑了笑,道:“另外的一个人是我,半个人则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哦。”
江敏接着问道:“他们三个人现在那里?”
凌瑶姬道:“时候已近中午,这时他们大概正在忙着做饭吧。”
江敏道:“他们是你的仆人?”
凌瑶姬点点头,旋又摇摇头道:“他们本是我师父的仆人。”
欧阳昭问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号?”
“我不知道。”
江敏怀疑地望着她道:“你不知道你师父的名号?”
凌瑶姬摇摇头道:“我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真的?”
“我何必要说谎。”
欧阳昭问道:“你师父不住在这里吗?”
这话问得实在多余,也实在的傻气,凌瑶姬的师父如果住在这里,她会说这谷中只有她和一对聋哑夫妇,一个小孩,而不提到她师父吗?
凌瑶姬秀美的娇靥上,突然现起一丝黯然之色,凄哀地说道:“在我九岁的时候,她老人家便已经仙逝了。”
江敏问道:“那年老的聋哑夫妇也不知道吗?”
凌瑶姬道:“他夫妇已随我师父多年,自然知道。”
“你没有问过他们?”
“问过。”
“他们怎么说?”
“他们表示要等我将师父特地为我所遗留的武功诀谱上记载的各种武学全部学成之后才肯告诉我。”
凌瑶姬略略一顿,接道:“他们又说,这是师父遗命,决不能违背。”
江敏微一沉吟,又问道:“你现在已经学成多少了?”
凌瑶姬想了想,道:“已经有十分之七八了。”
欧阳昭忽然说道:“以我猜想,你师父一定是一位身怀绝世奇学,功力极高的武林前辈。”
凌瑶姬闻言,两只明眸陡然一亮,晶光闪灼地扬起一双秀眉儿,很是高兴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据聋老告诉我说,我师父一身武学功力不但极高,已臻上乘绝境,而且学问亦是渊深如海,更精擅奇门术数。”
她越说越高兴,双眸光芒四射,秀美绝伦的粉脸儿上,神采灿然,现露一股既兴奋,又骄傲的光辉,她语音清脆悦耳,有如珠走玉盘般地接道:“她老人家如果还活着的话,必定是当今天下无敌之第一人。”
凌瑶姬说时神情,兴奋中带着一片肃穆之色,而又显得极其自然,似乎毫无一丝儿夸大之词。
欧阳昭和江敏闻听她这番话后,心中虽然颇有反感,认为她对她师父的赞扬已夸大过份,但他们没有说什么,仅只相视着微微会心一笑。
一笑之后,江敏忽地望着她光辉神采灿然的娇脸儿,含笑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天下无敌的第一人了?”
“也许……”凌瑶姬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只怕我不能。”
欧阳昭笑问道:“为什么呢?你不是已经……”
他言未尽意,凌瑶姬似乎已经明白他的心意,不待他说完,就接着解释道:“我师父虽已将她一身精奥神奇无匹的绝世武学,录成诀谱遗留给我,但是,它太深奥了……”说到这里,她笑容忽地一敛,接道:“我虽然能够勉强理解学会,不过我心中甚是明白,却绝对无法领悟其中博大至深的精微之处,练成我师父那样高深精湛的火候造诣,发挥它的神奥威力,是以……唉,我实在太笨了。”说罢,目视欧阳昭和江敏二人,极感难为情地笑了笑,秀美的玉面上,飞现起一片娇艳欲滴的红晕,羞赧地缓缓地低垂下螓首。
此际,凌瑶姬眉目之间,隐现着的那种媚荡之气,早已消失不复见,与先前口发狠言亵语时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
阳昭耳闻她这等自谦的语气,目睹她如此羞赧愧然的神情,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暗忖道:从她现在的语气上看来,此女分明尚是个天真未泯,气质心地颇佳的少女,哪象是个性情淫荡之人,只要稍加善诱陶冶,必能成为一个巾帼英雄……
他暗忖至此,心中便不由得对凌瑶姬生出一丝好感,产生了一丝怜爱,他微笑着说道:“凌姑娘休要这样谦虚自愧,须知事在人为,只要你能专心一志地勤练钻研,终久必会完全领悟成功的。”
江敏闻听欧阳昭之言,也鼓励说:“对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肯专心用功研练你师父遗留给你的武学诀谱,将来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的。”
凌瑶姬抬起螓首,目露感激之色地望着二人说道:“谢谢你们给我鼓励,但是我相信我不能。”
江敏道:“为什么?”
凌瑶姬低声答道:“我的智力有限。”
欧阳昭心念忽地微微一动,暗忖道:难道她师父遗留给她的武功诀谱上,那深奥精微之处,太难以悟解,已超出了她智慧的范畴了么?
他心中正值暗忖之际,忽闻一声娇稚的童音传来,喊道:“阿姨。”
喊声甫落,立见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自十余丈之外,疾跃如飞地奔来,小巧的身形起落之间,竟有一丈六七远近。
小小年纪,便已具有如此快捷佳俊的轻功身手,实在难得少见。
江敏和欧阳昭一见,已知道这小女孩便是凌瑶姬口中所说的两个半人中的半个人了。
“咦。”小女孩身形跃至,睁着一双又圆又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稚气的小脸儿上满是一片奇诧神情地掠扫了欧阳昭和江敏一眼后,转望着凌瑶姬问道:“阿姨,他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跑到我们谷里来了?”
凌瑶姬微笑地抚摸着小女孩柔软乌黑的秀发,说道:“他们是阿姨新认识的朋友。巧巧,赶快叫叔叔和阿姨。”
巧巧闻听,立即极其听话地望着欧阳昭和江敏二人,娇声喊道:“叔叔,阿……”
她“阿”字出口,忽然发觉不对,眨着两只大眼睛,向凌瑶姬说道:“阿姨,不对呵。”
凌瑶姬不由怔然地望着巧巧问道:“什么不对?巧巧。”
巧巧道:“他们两人都是叔叔呀,为什么要巧巧叫叔叔和阿姨呢?这不是不对么?”
凌瑶姬听巧巧这么一说,这才恍然明白她说的意思,遂不禁噗噗一笑地说道:“他们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真叔叔,巧巧,你好好地仔细看看,他们那一个是阿姨?”
巧巧听后,便把一双明亮的大眸珠子,在欧阳昭和江敏的身上脸上,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不停地滚动着。
欧阳昭和江敏见巧巧一片天真灵慧的神情,遂都面含微笑地望着她满是稚气的脸儿,静静地立着。
巧巧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眸珠子,骨碌碌地望望欧阳昭又望望江敏,忽然,她天真地娇笑着道:“我看出来啦。”说着小手儿一指江敏,目视凌瑶姬说道:“阿姨,她是阿姨,对吗?”
凌瑶姬微笑地点头说道:“对了,你赶快叫阿姨吧。”
巧巧望着江敏娇声喊道:“阿姨。”
江敏见巧巧如此聪明伶俐可爱,不由跨前两步,十分喜爱地摸着巧巧的小脸颊,赞扬地说道:“巧巧,你真聪明。”
巧巧天真稚气的脸儿上,顿时浮现一片娇憨的甜笑,明亮的大眸珠子里射出两道喜悦光辉。
蓦然,一阵衣袂破风飒飒声响,两条人影疾若星驰电掣,飞驰而至。
轻功超绝,身形快捷,恍似飘风闪电,显然都是功力精湛的一流高手。
两条人影落地,欧阳昭和江敏这才看清,乃是一个年约六旬开外的老者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爹爹,妈。”娇喊声中,巧巧的身形已经跃起,一式乳燕投怀,轻灵无比地扑向老妇人的怀中。
原来这老者和老妇人,正是巧巧父母,也是凌瑶姬师父生前的仆徒——聋夫哑妇。
俗语虽有十聋九哑,十哑九聋之说,但这对聋夫哑妇却是聋而不哑,哑而不聋。
老妇人搂住巧巧的娇躯,一双眼睛精光灼灼似电地扫视了欧阳昭和江敏一跟,脸现讶异神情,目露询问之色,望着凌瑶姬。
凌瑶姬自幼即和这一对聋夫哑妇相处一起,不但熟知他们平时脸色神情所表示的意思,连他们的聋哑手语也大半懂得,见状遂含笑地向她说道:“哑婆,他两人是我刚认识的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正直之人。”
哑婆听后,便放开怀里搂着的巧巧,将凌瑶姬的话用手语转告诉给立在他身旁的老者——她的聋子丈夫。
聋老者略一沉吟,望着凌瑶姬问道:“少主知道他们的姓名来历师承门派吗?”
凌瑶姬摇摇头道:“我还没有问他们呢。”
聋老者虽然耳不能听,无法知道凌瑶姬说的什么,但,他见凌瑶姬摇头,已知她是不知道,是以,不待哑婆用手语转告他,便接着向她肃容说道:“少主,并不是老奴爱多嘴噜苏,江湖上波诡云谲,尽多外貌仁义,言语气度看似光明磊落正直之士,实际上却是心怀奸诈阴恶之徒,他们两人的姓名来历师承门派,少主尚还一点不知,怎可便与他们结交为友,未免也太大意不知警惕了,而且本谷地处荒僻,向无人知,他们忽然来此,焉知……”
聋老者话语未毕,凌瑶姬已是双眉微蹙,朝他摇首阻止地,脸现不愉之色说道:“好了,好了,别再多说了,我已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说着目视欧阳昭和江敏二人,含笑地娇声说道:“二位请别见气,聋老夫妇受恩师遗命嘱托照顾我,所以他们对我极是关心,担心我误交奸恶之徒……”她说至此处,微微一顿,接道:“虽然我已看出二位定必出身名门,非是那邪恶奸诈之徒,不过为了使聋老夫妇放心,尚请二位将来历师承门派见告。”
老哑婆,一个是口能言耳不能听,一个是耳能听,却口难言。
凌瑶姬说了些什么?聋老虽然无法听知,但在哑婆双手—不停地比划,以手语转告之下,便已完全知道明白。
是以,凌瑶姬话声一落,他二人四道眼神,便都精光熠熠地投视在欧阳昭和江敏的身上,静待欧阳昭和江敏报出姓名来历师门。
欧阳昭乍闻聋老之言,心中不禁很是生气,但在听得凌瑶姬的解释之后,他心中不仅不再生气,反而觉得聋老的话虽然嫌偏激,但却是忠心耿耿,值得敬佩的至情至性的极重义气之人。
也唯有是极重义气的至情至性中人,才会不负已故世之主人的遗命嘱托,悉心一意地照顾其后人弟子。
于是,凌瑶姬话罢,他便即朗声说道:“在下欧阳昭,乃武林三绝门下,她名江敏,是……”
他本想连江敏的姓名师承一起说出的,可是,江敏和他虽然已有夫妻之实,但他和她自从认识直到现在为止,只不过一夜的时间,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江敏之外,对于她的来历师承,也是尚还一点不知。
因此,他是字出口之后,便忽地顿口不语。
凌瑶姬接着问道:“是什么呢?你怎么不说了?”
欧阳昭目视江敏,江敏朝他含情地一笑,然后望着凌瑶姬微笑地说道:“他已经将姓名师承都告诉你了,还要他说什么呢?”
凌瑶姬道:“姊姊的师承呀。”
江敏道:“他要是能说出来,已经说出来了。”
凌瑶姬不禁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江敏道:“因为他也不知道我的师承。”
“他也不知你的师承?”
“你不相信?”
凌瑶姬明眸微转,望着江敏道:“既然他不知道,就请姊姊自己告诉小妹好吗?”
江敏一沉吟,点点头道:“可以,不过却有个条件。”
凌瑶姬道:“什么条件?”
江敏道:“你也告诉我你师父的名号。”
“这个……”
“你不愿意?”
凌瑶姬摇摇头道:“并不是小妹不愿意,实在是小妹尚不知道恩师的名号,请姊姊原谅。”
江敏道:“你不会问他们么?”说时,一双秀目灼灼地扫视了旁立的聋哑夫妇一眼。
凌瑶姬想了想,忽地目露期望之色地望着哑婆说道:“哑婆,请你告诉聋老,要他将恩师的名号告诉我好吗?”
哑婆闻言,一面摇头表示不行,一面将她的话用手语告诉给聋老。
聋老面色沉凝地向凌瑶姬说道:“并不是老奴不肯,实在是老主人的遗命……”他说至此处忽地一顿,目光如电射视着欧阳昭沉声问道:“你真是武林三绝的弟子?”
欧阳昭一听聋老者这语气,不但老气横秋,而且大有不信之意,不由剑眉微微一轩,朗声说道:“尊驾怀疑不信?”
哑婆忙以手语转告聋老,聋老却冷冷地说道:“武林三绝早于三十年前便已绝迹江湖,据说均已故世多年,岂会有你这么年轻的弟子。”
欧阳昭正容说道:“江湖传说岂可信以为真。”
又经过哑婆以手语转告后,聋老的脸上陡地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说道:“这么说,三位老人家都还好好地活着了?”
欧阳昭反问道:“尊驾认识我三位恩师?”
聋老点点头道:“与我老主人交往颇深。”
凌瑶姬虽然并不知道欧阳昭的师父武林三绝是何许人,但当聋老说出与老主人交往颇深时,她清秀美丽的娇靥儿上,顿时浮现起一片如花般的笑容,极其高兴地向哑婆说道:“哑婆,既然欧阳公子是师父老人家的朋友的弟子,那就决不是什么奸恶的坏人了,现在时已过午,你赶快告诉聋老,请欧阳公子和江姊姊到屋里去息息,吃过饭后慢慢地再谈吧。”
哑婆闻言,目光扫视了欧阳昭和江敏一眼,以手语将她的话意转告聋老,聋老略一沉吟之后,恭敬地向凌瑶姬说道:“老奴遵命,不过……”
他微微一顿,陡然精光电射地凝视着欧阳昭说道:“相公自称是武林三绝的弟子,但是口说无凭,不知有何可证?”
欧阳昭剑眉微轩,正要答言之际,江敏已忍不住粉脸泛怒地娇喝道:“聋老头儿,你怎地这等多疑不相信人?”
经过哑婆手语的转告,聋老正容说道:“江湖上狡诈奸险太以难测,老夫怎敢轻易相信空口之言。”
江敏怒道:“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哑婆脸色不由微微一变,聋老望着哑婆问道:“哑婆子,她说的什么?”
哑婆以手语告诉聋老,聋老双目一睁,脸色沉寒地喝道:“姑娘说话最好放客气一点。”
江敏冷冷地道:“不客气又怎样?”
聋老沉声说道:“老夫便要教训你。”
江敏秀眉倏地一挑,声若银铃般地格格一声娇笑,道:“你配么?”语冷如冰,神情不屑,满含轻视之意。
聋老一看哑婆的手势,又见她一副轻视不屑的神情,不禁气得双目猛睁,精芒暴射地怒声喝道:“丫头,你有多大功力,敢于轻视老夫。”
他生性刚强好胜,虽已六十开外的年纪,脾性却仍如年轻人一般暴燥。
凌瑶姬一听他这种口气,知道此际如果再不加以阻止,他话声一落,怒火上升,必定立时贸然出手和江敏打起来。是以,她不等他话完,便即阻止地朝他摇摇手,娇喝道:“聋老,赶快住口!”秀眉紧蹙,粉脸凝寒,有如笼罩着一层严霜。
聋老虽然耳不能听,但却可观色测意,见她朝他摇手,粉脸凝寒的神情,怎不知其意,遂即连忙住口不语。
她喝住聋老之后,便向江敏含笑说道:“聋老脾性粗暴,得罪姊姊;尚请看在小妹面上不要见怪。”
江敏冷冷地道:“算了,你别说得那么好听,给我灌迷汤了。”这一个橡皮钉子,只碰得凌瑶姬粉脸微红,默然无语。
欧阳昭忽然地哈哈一声朗笑,俯首自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就地写道:“在下想和你谈个交易。”
他因为和聋老交谈,每一句话均须经过哑婆这一翻译手续,甚感麻烦不便,是以便想起以树枝代笔,写字交谈的方式。
聋老问道:“什么交易?”
欧阳昭写道:“在下如果确是武林三绝的弟子,你便将你老主人的名号告诉在下。”
聋老沉吟地点点头道:“可以。”
欧阳昭微微一笑,丢掉手上的树枝,探手入怀取出辟毒追魂旗,微微一抖,陡见金光闪灼,映目耀目。
“呵!辟毒追魂旗!”聋老口中发出兴奋的惊呼。
欧阳昭收起宝旗,面含俊笑地目视聋老,神情潇洒地岸然傲立着。
聋老恭敬地说道:“适才多有冒渎,尚祈公子原恕。”
欧阳昭含笑地朝他摆摆手。
江敏见聋老一副前居后恭之态,不由嘴角一撇,冷笑地说道:“聋老头儿,老实告诉你吧,他不但是武林三绝的传人,且还是十五年前誉称天下无敌神剑震八荒欧阳大侠的公子。”
“呵!”
江敏刚说至此处,凌瑶姬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惊呼?满脸惊喜之色地一步冲到欧阳昭的面前,神情激动地说道:“公子,快跟我来。”说着一伸手,拉起欧阳昭的一只手,纵身直往谷后一片林木茂密之处奔去。
欧阳昭不由愕然,他本想摔开她的手,但他乃是聪明绝顶之人,目睹凌瑶姬如此惊喜激动的神情,知道此中必有原因。
他心念微微一转,便任由她拉着他的手奔向谷后。
江敏见状,不知何事,连忙飘身跟踪追去。
聋老更是不明就里,满脸尽是迷惑之色,望着哑婆问道:“哑婆子,这是怎么回事?”
哑婆眉飞色舞的双手向聋老一阵比划,聋老这才明白所以,不禁兴奋若狂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竟有这等巧事,这真是个天大的意外,哑婆子,我们赶快跟着去看看吧。”话落,身形已经纵起,疾如屯射,奔向那林木茂密之处,哑婆亦即连忙抱起巧巧,腾身随后奔去。
林木密茂中,静静地孤立着一间翠竹搭盖的小屋。
这间小屋建盖得虽然十分精巧美观,但却非常奇特,除了正面当中紧闭着的两扇竹门之外,竟是四面不通空气,没有一扇窗户。
凌瑶姬拉着欧阳昭的手奔入林中,左弯右拐的一阵疾走,一口气走到小屋前面,这才停住身形。
欧阳昭望了望这间孤寂的小屋,不由极感诧异地望着凌瑶姬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姑娘将在下带来此处有何见教?”
凌瑶姬明眸微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朝他柔美地一笑,旋即敛容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先别问,到屋里去看过之后就知道了。”说着莲步轻移,姗姗地走近小屋门前,伸手去推那紧闭着的两扇竹门。
吱呀一声轻响,两扇竹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林木密茂,枝叶繁浓,这林中天光本就微弱,阴暗异常,而这间小屋里更是漆黑如墨,有如幽谷深洞。
凌瑶姬已经娜袅从容地走进小屋内去了,欧阳昭仍立在原地未动,他心中正在暗自思忖着:是不是应该立刻跟着她进去呢?
蓦见小屋内火光一闪,凌瑶姬已经在里面点燃起烛火,接着便听得她娇声喊道:“公子,你请进来吧。”
欧阳昭闻喊,略一犹豫,便即暗运功劲护身,以防意外,飘身跨进屋内。
他一跨进屋内,立即感觉到这间小屋里的气氛,有着异于寻常的朋森和神秘。
原来这间小屋里的四面竹壁,全都用黑布蒙罩着,屋中除了迎门贴壁之处,摆着一张长方型的供桌之外,竟是空无一物,而这张供桌上供置着的是什么东西?却又被一层黑布帏幔遮掩着,无法看得到,更增神秘。
欧阳昭满腹狐疑地目注凌瑶姬问道:“姑娘将在下带来这间小屋内,究竟有何见教?”
凌瑶姬缓缓地说道:“请你看一样东西。”
欧阳昭问道:“什么东西?”
凌瑶姬神色忽地一整,一双美目有如两道冷电寒芒似地,凝注着欧阳昭的俊面肃容问道:“公子确是神剑震八荒欧阳大侠的公子吗?”
欧阳昭道:“姑娘怀疑不信?”
凌瑶姬道:“我想问清楚点好。”
欧阳昭略一沉吟,道:“如果我不是呢?”
凌瑶姬脸色一变,道:“你不是?”
欧阳昭微笑地道:“姑娘何必紧张,我是说如果。”
凌瑶姬正色说道:“公子请别开玩笑。”
欧阳昭道:“姑娘不是要给我看一样东西的吗?怎么……”
不待欧阳昭说完,凌瑶姬便接着说道:“不错,不过你如果不是欧阳公子,就不必看了。”
“为什么?”
凌瑶姬道:“别问为什么?请回答我是不是真是欧阳公子?”
欧阳昭星目朗朗地凝注着凌瑶姬美艳绝伦的娇靥儿,稍顷,问道:“我说是的,姑娘便相信吗?”
凌瑶姬美目微转,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我知道公子乃是一位心地光明的正直君子,是与不是,公子决不会得骗我的,对不?”
欧阳昭闻言,不由朗声一笑,道:“姑娘既然相信在下是正直君子,便请将要给在下看的东西给在下看吧。”
凌瑶姬秀眉微微一皱,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欧阳昭问道:“那么公子果是欧阳大侠的公子了?”
欧阳昭俊面神情一片严肃地点头说道:“不错。”
他话才出口,忽闻一阵衣袂飒然飘风声响,江敏挽着巧巧和聋哑夫妇均已来到,飘身进入屋内。
凌瑶姬目光扫视了聋哑夫妇和江敏一眼,缓缓地侧过身子,伸出纤纤玉手,拉着垂在黑布帏幔旁的绳索猛地一拉。
帏幔拉开,欧阳昭触目所见,神情不禁微微一呆。
原来他所见到的乃是一幅笔法精工、看来栩栩如生的一对中年夫妇的丹青画像。
这幅画像上的中年夫妇,男的是一个身着儒衫;颈戴儒生巾,腰悬长剑,英俊潇洒,风标绝世的儒生;女的则是一个身材肥纤合度,婀娜娉婷,仪态万方,清秀美丽无匹的美妇人。
这画中的中年夫妇是谁?
欧阳昭觉得极是眼熟,似曾相识,但却又甚为模糊,记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脸上掠过一丝迷惘之色,望着凌瑶姬问道:“姑娘要给在下看的东西,就是这幅画像吗?”
“唔,”凌瑶姬臻首微点地望着欧阳昭问道:“公子不认识这画中的夫妇吗?”
欧阳昭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
他微微之后,接道:“看似眼熟得很,却又想不起来曾在那里见过。”
凌瑶姬用手指了指供桌上竖立着的木牌,说道:“公子请看看那灵牌上的字吧。”
供桌上供着一块长方形的灵牌,在布幔拉开之时,欧阳昭便已见到,只因他的目光已完全被画像所吸引,是以未曾注意去看灵牌上写的什么,此际凌瑶姬一提,便不禁凝目朝灵牌上仔细地看去。
“呵。”
他身躯蓦地猛然一震,一股悲痛骤从胸中涌起,俊目陡.现闪闪泪光,口中发出一声凄怆的呼叫:“爹爹,妈!”凄呼声中,双膝一弯,跪伏地上,泪如涌泉,夺眶而出。
原来这灵牌上写的是“神剑震八荒欧阳丹大侠夫妇之灵位。”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灵牌上既然写着他父亲的名讳,画像上的中年夫妇,自必是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了。
他两岁之时,父母原已遇害,那时他尚还在茫然无知时候,是以父母的音容相貌,他根本一丝无知。
倘不是曾经遇见铁笔穷儒桑子修,经过铁笔穷儒的推测证明,直到今天为止,连他的身世恐怕也还茫然不知呢。
不过,他虽然对他父母的音容相貌毫无所知,但骨肉天性,感应却是异常奇妙,难以言喻的。
尤其是这幅画像画得又是那么栩栩如生、传神,故他一见之后,心底立刻产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欧阳昭声音凄怆地哭泣着,凌瑶姬、江敏、聋老哑婆、巧巧均都默默地静立在供桌的两旁,谁也没有出声劝阻他。
渐渐,她们都被他凄楚哀怆的哭声感染了,每个人的眼中都涌现一层晶亮的泪光,鼻子感觉酸酸的,玄然欲泣!
终于,每个人脸上都垂挂起了两行清泪。
这小屋里充满了一片悲哀的气氛。
蓦然,凌瑶姬秀眉微微一皱,目视哑婆说道:“哑婆,有人进入我们谷中来了,你赶快和聋老出去看看是什么人。”说着伸手一拉绳索,黑布帏幔立时遮掩起欧阳丹大侠夫妇的灵牌和遗像。
哑婆朝聋老一打手势,二人双双纵身向屋外跃出。
凌瑶姬目含无限深情地望了望仍在凄哀地哭泣着的欧阳昭一眼,略一踌躇之后,转向江敏说道:“江姊姊,请你劝劝公子别哭了吧。”
江敏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抹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走到欧阳昭身旁,俯着娇躯柔声劝说道:“昭哥,请节哀保重身体!”
巧巧也走到欧阳昭身旁,娇声儿劝说道:“叔叔,你不要哭了好么,巧巧心里早已被你哭得难过死了。”
巧巧本就生得天真可爱,此际她满颊泪迹映然,犹如梨花带雨,海棠含露,更加使人怜爱。
欧阳昭哭了已经将近盏茶辰光,因为他心底过于悲痛,是以虽是短短的盏茶辰光,却哭得音哑声嘶。
须知一个心性高傲,倔强好胜之人,若非是极度伤心之时,决不会轻易流泪哭泣,而这种哭泣流泪,最是伤神。
在江敏和巧巧的劝声中,欧阳昭终于慢慢地收止了泣声。
他虽已停声止泣,但精神却已经疲惫不堪,比和强敌高手激斗百招尤甚。
江敏见状,知道他悲痛过度,真元大伤,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颜色碧绿,清香扑鼻,闻之神清气爽的豆大药丸,深情无限地柔声说道:“昭哥,你悲痛过度,元气大伤,赶快服下这粒灵药,好好的运功行气,调息一下吧。”说罢,便将药丸纳入欧阳昭口内。
欧阳昭本待要说不要,但是他话还未出口,江敏已将药丸纳入他口内,遂不言语,依顺地就地盘膝跌坐,老僧入定般闭目垂帘运功调息起来。
就在此际,蓦听屋外传来一声厉啸和聋老的连声怒吼。
凌瑶姬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双眉紧蹙地望了望正在行功调息的欧阳昭一眼,朝江敏低声说道:“聋老夫妇已经遇着高手强敌,姊姊请好好守护着他,不要受惊扰暗袭,小妹出去看看去。”话落,江敏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凌瑶姬身形已经跃出屋外。
江敏的立处和凌瑶姬的距离,只不过四五尺左右,凌瑶姬使用的是什么轻功身法?怎样跃出屋外的?并且连一丝衫袂飘风之声均未带出,凭她的目力,竟然未能看得出来,她心中不由惊愕不已。
至此,她这才知道,凌瑶姬的一身武学功力,较她自己只高不低。
她一阵惊愕之后,便缓步走到门口,神情肃穆地背里面外,当门而立。
巧巧的年纪虽然只有八岁,但她乃是个冰雪样聪明,玲珑透顶的小姑娘,她见江敏神情肃穆地当门而立,似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一声不响地跟着走到门口,静立在江敏的身旁,天真的小脸儿上也是一片严肃之色。
“姊姊。”
一声轻唤,发自江敏身后,江敏心中不禁霍然一惊,疾地旋身回首一看,原来是欧阳昭已经行功调息完毕醒来,自地上长身站起。
只见他俊面神光湛湛,星目朗朗如电,先前的那种疲惫之色,已经一扫而空,精神显然已经完全恢复。
江敏虽知他内功精湛,深厚无比,却料想不到他竟恢复得如此之快。
须知欧阳昭自得武林三绝和眇目道人四位绝世高人,各将本身数十年修为的内功真元,输入他体内之后,他一身功力之深,已臻罕世无匹之境。
他虽因一时悲痛过度,元气大伤,精神极是疲惫,但并无大碍,只需静坐行功调息两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何况江敏适才给他服食的药丸,乃是她师父玄玄玉女罗冷芳以千年雪莲为引,配以百种奇药异草炼制的玄玉丹。
这玄玉丹虽无起死回生,活死人而肉白骨之功效,却也是祛病延年,疗治内伤的武林圣品。
以他深厚绝世的功力,加上玄玉丹的药力功效,他精神焉得不恢复得出于料想之快。
江敏见他已经行功调息完毕醒来,本来是一片肃穆神情的娇靥,不由顿时高兴有如春花怒放,灿笑映然,情深脉脉地望着他的俊面,关怀地问道:“昭哥,你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不碍事了么?”
欧阳昭感激非常地望着她点点头道:“谢谢姊姊,小弟已经完全恢复不碍事了。”
欧阳昭话声方落,巧巧忽然小手儿一伸,拉着欧阳昭的手,天真地娇声说道:“叔叔,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哭了好么?这样哭太伤身体。”巧巧一片天真稚气娇憨之态,实在讨人喜爱。
欧阳昭闻言,不由爱极地抱起她的小娇躯儿,亲着她细嫩的小粉脸儿,微笑地点头说道:“巧巧说得对,叔叔以后再不这样哭了。”
忽然,一声厉吼夹着一声娇叱随风传来,欧阳昭不由剑眉微微一皱,望着江敏问道:“姊姊知道来敌是些什么人吗?”
江敏摇摇头道:“听说武功极高,我们也去看看吧。”
欧阳昭微一点头道:“好。”
他抱着巧巧,飘身疾向树林之内奔去。
江敏见状,连忙喊道:“昭哥!”
欧阳昭闻喊,疾地停身止步,回首目视江敏问道:“姊姊何事?”
江敏道:“昭哥,你知道这片树阵的通行之法吗?”
“呵。”
欧阳昭闻问,这才恍然想起,先前凌瑶姬拉着他走入这片树阵之后、难怪要左弯右拐地绕了好久,才走出这片树林,原来也是一座树阵。
他摇摇头道:“不知道,姊姊知道吗?”
江敏螓首微摇地道:“我也不……”
忽听巧巧接着娇声说道:“不要紧,叔叔,你只管放心走好了,巧巧知道走法,巧巧告诉叔叔好了。”
江敏闻听,心中不禁暗忖道:我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把她给忘记了呢?
欧阳昭笨问道:“巧巧,你真知道走法吗?”
巧巧道:“叔叔不信问问阿姨好了,阿姨先前被困在里面便是巧巧带着她出来的呢!”
欧阳昭望着江敏问道:“姊姊!是吗?”
江敏粉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欧阳昭亲了亲巧巧的小脸儿,笑说道:“那么你下来在前面带着叔叔阿姨走吧?”说着身形微俯,便要将巧巧放下,哪知巧巧竟然撒娇地摇着头道:“巧巧不要嘛,巧巧不要嘛,巧巧不要下来,要叔叔抱着走。”
江敏不由笑骂道:“小丫头倒会借机撒娇呢。”
巧巧向江敏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伏在欧阳昭的肩上格格地娇声笑了。
欧阳昭抱着巧巧和江敏并肩走入七星树阵,在巧巧的口说手指之下,毫无困难地通过了。
走出七星树阵,一眼便看到五丈远处,一白一黑两条人影疾若电闪般地翻飞飘舞,乍合又分,乍分又合,正斗得紧张激烈,险恶异常。
距离二人斗场丈外之处,聋老盘膝跌坐地上,显然已经负伤,正在运功调息疗伤,哑婆人虽守护在聋老身侧,但双目却是一瞬也不稍瞬地,全神凝注着斗场中形势,脸色显得很是焦虑与紧张。
距离斗场丈外之处,一排并肩站着三个黑袍,短发短髭,面容丑陋,年约七十上下的老者。
这三个老者目光虽凝视着斗场中的形势,但脸色神情却与哑婆相反,显得从容而轻松。
欧阳昭凝目一看斗场情形,不由剑眉微微一皱。
原来场中激斗一白一黑二人,白的正是凌瑶姬,黑的则是与旁站着三个面容丑陋的老者一样丑陋的老者。
凌瑶姬一身武功虽然极是神奇,身法轻灵巧妙非常,但是那丑陋老者,却也非是等闲人物,武功招式不仅极是诡异辛辣,而且掌力沉猛,劲风如涛,每一招出手皆有不可轻视的声威。
二人武学招式各有专长,似乎只在伯仲之间,难分上下,但在轻功身法上凌瑶姬则要较老者略高一筹。
不过,她内力不及丑老者雄浑刚猛,目前虽然与丑老者打个平手,但是时间一久,内力不济,凌瑶姬必然落败负伤在丑老者手下。
欧阳昭目睹这种情势,剑眉微微一皱之后,便向巧巧说道:“巧巧,你下来,叔叔去接下你阿姨去。”
他放下巧巧,立即身形飘前两丈,星目神光电射地朝场中激斗的二人,发出一声朗喝道:“住手!”
他内功精深,已是当世无匹,这一声朗喝,旁人听来似乎不大,但激斗中的二人却均皆听得心头猛然一震,耳如雷鸣。
随着他这声朗喝,凌瑶姬和丑老者立时齐都收招停手,各自跃身后退八尺。
丑老者闻听喝声,只道是来了什么老辈高手,哪知停身跃退一看,竟是一个年纪不满二十,书生打扮,气宇看来颇为轩昂的少年。
须知欧阳昭一身功力,已臻神光深蕴不露,返朴归真的至高化境,是以,由他外表看来,除了气宇颇为轩昂之外,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身负奇学的绝世高手。
丑老者虽是一个武学功力高绝的盖世枭雄,但他又怎知眼前这个年不足二十的少年,内家功力已臻达如斯境界呢。
他双目精光灼灼有若寒电般地,朝欧阳昭打量了一眼之后,忽地发出一声嘿嘿怪笑,道:“喝声听来似颇惊人,老夫还以为是什么高人来了,原来竟是你这么一个乳臭未脱的小娃儿。小娃儿,你叫老夫停手干什么?”
欧阳昭朗声问道:“尊驾何人?进入本谷何事?”
丑老者冷冷地道:“老夫弟兄号称藏边四雄,偶尔途经此地,看上这谷中景色颇为不错,想借住几时,暂作老夫弟兄游历中原的行宫。”他说至此处,略微一顿,目注欧阳昭问道:“小娃儿,你是什么人?”
欧阳昭不答理老者的问话,却转头望着江敏问道:“姊姊,你知道藏边四雄这名号吗?”
江敏娇声说道:“我只听说过藏边四丑,可没有……”
她话声未落,丑老者忽地双目猛瞪,一声断喝道:“住口!”
江敏语声一顿,笑问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丑老者怒声喝道:“你是何人门下?既知老夫弟兄名号,当必知道老夫弟兄的规矩。”
江敏娇声一笑道:“你们的什么规矩呀?”
丑老道:“凡是触犯老夫弟兄者,定要予以惩戒。”
江敏故意装作不明白地问道:“我触犯你们什么了呢?”
欧阳昭接着问道:“尊驾等究竟要怎样?”
丑老者冷冷地问道:“小娃儿,你是这谷中的主人么?”
欧阳昭略一迟疑地点点头道:“不错。”
丑老者道:“老夫弟兄要在你这里住几天。”
欧阳昭冷峻地说道:“不行。”
丑老者嘿嘿一声冷笑,道:“老夫弟兄已经看中这地方了,不行也得行。”
欧阳昭沉声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丑老者怒道:“难道你要老夫弟兄用强?”
“你们要用强?”
欧阳昭脸上掠过一丝轻视之意,语声冷峻如冰地说道:“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欧阳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武林禁地。”
丑老闻听,不由愕然一呆,望着旁立的三个丑老者问道:“老大老二老四,你们听说过这地方吗?”
三个丑老者一齐摇摇头道:“没有。”
欧阳昭朗声接道:“你们现在不是听说了吗?”
丑老者问道:“这武林禁地是什么人规定的?”
欧阳昭道:“我。”
“你?”
“不错。”
“你凭什么?”
“我就凭我。”他话锋忽然一转,接着:“你们请出谷去吧。”
丑老者嘿嘿一笑道:“如果不呢?”
欧阳昭冷冷地道:“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条路?”
欧阳昭道:“一是永远住在谷中,守护本谷!”
“还有一条呢?”
欧阳昭俊面威棱逼人地说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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