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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恩仇

“可是据我所知道,杀死令尊大人的,却是姑娘我呀!”那白衣蒙面女子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将这一类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她这句话所带给谢铿的惊骇,却是太大了,他脑海中像是被人投下一块巨石,震起无数涟漪,使他再没有思索任何一个问题的能力。

他高大的身躯也有些摇晃,仿佛这些充满了精力的筋肉和骨骼已不能再支持他自己,丁善程伸手轻轻扶过他,瞪眼望着那白衣的诡秘女子,其实此刻这小铺里的几十对眼睛,又有哪一对不是在望着这诡秘的女子呢?

须知,她的这种做法大大超出了武林常情之外,谢铿略为清醒了一下头脑,但饶他江湖经验再丰,也想不出这女子的来意。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此事插言半句,因为这件事关系着二十多年来的一段公案,而这段公案又几乎是被江湖上大多数人所注意着的。

那女子的目光,冷冷地向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每个被她目光所注的人,各个心中都生了一丝寒意,忍不住将脖子努力地向衣领里缩进一寸,纵然这小铺子此刻是温暖如春的。

那女子充满了讥讽、嘲弄和蔑视的一声冷笑,又道:“如果你们知道我是谁,就不会怀疑我所说的话的真假了——”她故意停顿了话,果然每人都在极为注意的倾听着。

谢铿心中方自一动,隐隐约约的想到了这女子是谁,那女子将上身扭动了一下,让她腰部以上的身躯几乎和腰部以下的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也许你们都没有看到过我,可是我相信你们都听过我的名字——”她又将她的话,倏然顿住,然后一字一声的说道:“我就是无影人。”

这“无影人”三字宛如金石掷地有声,丁善程的喉结上下移动着,这受惊的年轻人再也想不到无影人会是个女子。

原来无影人昔年江湖侧目,但谁也没有看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因为凡是知道她真面目的人,都已死了。

人们心里把她幻想成各种人物,但由于人类的错觉,谁也不会认为这毒辣、阴狠的无影人竟会是个女子。

无影人昔年为着黑铁手施毒害死虬面孟尝的事,除了她自己和虬面孟尝外,谁也不知道真相,虽然有些人看出了端倪,但是谁又敢说虬面孟尝是为无影人所害,因为他们之间素无恩怨呀!

丁伶此次千里关山来到此地,当然是为着她仍念念不忘的黑铁手,有人说少女的第一个情人往往也是她最后一个情人,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任何人的第一个情人,总是她毕生难忘的。

她知道了黑铁手已死的消息后——这是她在那土墙上从她女儿石慧那里知道的,她立刻下了决心要为黑铁手报复,她生性奇特,她对那人怨毒越深,却也越发不愿意让那人痛痛快快地死去,因此她找着谢铿也并没有立刻下手,这在她说来,原来极为容易做到的,只是她不做而已。

谢铿此刻反覆思量,从他所知道的许多件事上,他已经恍然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也确信无影人的话并非虚言,他父亲的确不是黑铁手杀死的,纵然他父亲的死和黑铁手有着直接的关系,但即使黑铁手没有动手,他父亲一样会死,反过来说,假如无影人不曾先就施毒,以他父亲的武功,却不一定会伤在黑铁手掌下。

他暗中长叹一声,对那曾经救过他命的垂暮老人——黑铁手的愧作又加深了几分,他心中剧烈的绞痛着,因为这是他生平所做最大一件错事,而这事却使他亲手杀了他的救命恩人。

“恩怨分明”这是江湖豪士的本色,也是江湖豪士所最注重的事,游侠谢铿,义声四震,还不就是因为他是个恩怨分明、义薄云天的大丈夫,这当然也是他心中为自己骄傲的,但此刻他却认为自己再没有任何地方值得骄傲的了。

他简直说不出话来,无影人丁伶又冷笑道:“怪不得游侠谢铿在武林中的名头这么大,自己的杀父仇人就站在对面,他一动都不动,却反而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杀死了。”她冷笑不绝,笑声尖锐而凄厉,远远传了出去,使人以为是枭鸟夜啼。

丁善程剑眉一轩,蓦然站了起来,厉喝道:“江湖朋友谁不知道我谢大哥是个义气为先的大丈夫,你这妇人再要乱言,小爷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他少年任性,心中为友的热血上涌,竟不再顾忌对方就是以毒名满天下的无影人。

丁伶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还不配和我动手哩。”丁善程再也忍不住,暴喝声中剑影突现,银星万点,直逼到丁伶的面前。

群豪心中众口暗赞,这少年的身手好快,哪知倏然又是刀光一闪,接着呛然一声巨震,那无影人站立未动,丁善程持剑呆立,竟是谢铿将他这一剑接了下来。

原来就在丁善程拔剑的那一刹那,谢铿长臂一伸,竟将邻座武士的佩刀拔了出来,向外疾划,硬生生接了丁善程那一剑。

他此举又大为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丁善程更是愕住了。无影人丁伶声色未动,在这种情形下,她的镇静功夫果然过人一等。

丁善程巧妙的将剑一撤,那剑便平贴的隐在肘后,剑尖露出肩外,微闪着青光,他结结巴巴地想问谢铿何意,但见了谢铿的神色,又问不出来,群豪一齐被方才的刀光剑影所动,有的都站了起来。

谢铿面色难看已极,他心中已将这事作了个决定,纵然别人也许会认为这决定很傻,但在他自己来说这却是唯一解决的办法了。

他断然道:“善程兄,你的好意,我感激得很——”他回过头,朝向丁伶,道:“不错,我姓谢的是杀了我的恩人,可是我姓谢的一向恩怨分明,绝不让好朋友说半句话,这件事我自然有了断的方法。”他顿住话,脸色更为难看。

他将刀一横,丁善程哎呀一声,以为他要向颈上抹去,哪知他却张嘴一咬,将刀背咬在嘴里,众人皆一愕,不知他要干什么。

蓦然,他鼻孔里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露,头一低,双臂一抬,只见血光暴现,他两条手臂竟硬生生断在他自己嘴衔的刀锋之下,只剩下一点皮肉尚连在一起,是以便虚软的掉了下来。

众人俱一声惊呼,丁善程抢先一步,紧紧揽住他的腰,丁伶目光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但脸上神色仍冷静如恒。

鲜血如涌泉而流,谢铿的脸色苍白而可怕,但他仍强支持着道:“我自断双手,算是我和黑铁手之间恩怨已了。”他双目一张,那么虚弱的人,此刻竟也精光倏然而露,紧紧盯着丁伶道:“至于我和你的不共戴天之仇,我姓谢的有生之日绝不敢忘,我就算只剩下两条腿,也要向你清算旧账的。”他声音虽弱,但话中却讲得截钉断铁。

无影人丁伶纵然心如寒冰,此刻也不免心头一凛,暗忖:“这姓谢的果然是条汉子。”她倒并未在意已成残废的谢铿会来报仇,因为她几乎已经断定,别说谢铿只剩下两条腿,就算谢铿手足俱全,也万万别想找自己报仇的。

但她却不知道在一个下了决心的人说来,世上是不会有不可能的事的。

丁伶冷笑一声道:“姓谢的,念你还是条汉子,我就饶了你,你想报仇的话,我也接着你的,只是我劝你,这种梦还是少做为妙。”

丁善程双目喷火,目光如刀,紧瞪着她,恨不得要将她裂为碎片,但她却看都不向他看一下,冷笑声中,人影微动,已飘然而去。

谢铿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脱力的倒在丁善程身上,但是他心中却得到了解脱,因为他一世为人再也没有能使他心中愧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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