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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此君原伪,无端得祸;彼生通真,有女怀春

辛捷见他掌心外露,色如莹玉,心中蓦地一惊,再无思考的余地,真气猛提,刷地拨了上去。

辛捷临敌经验虽弱,但他却有一种精锐的判断力,他若硬以功力来和无恨生这一掌相抗,势必要震伤内腑,船身本小,避无可避,他只有冒险将身形拔起,暂时避过这招再说。

辛捷双臂翼张,拔起在空中,心里极快地考虑着该如何应付这突来的强敌,他也知道当他身躯这次落下的时候,便是自己的生死关头了。

坐在船舷上惊异着的金梅龄,也正在奇怪这轻功高绝的怪客,无恨生掌劲发出,掌风微微带过她。她只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力向她袭来,再也无法稳住身躯,整个人被这掌风带了起来,噗地落入水中。

辛捷身躯一弓,在空中曼妙的转折,头下脚上,刷地落了下来,在水中将金梅龄的后领一抄,人也借着这一提之力,又拔起丈许,两脚向后虚空一蹴,飘飘落在小船的另一侧。

他凭着一口真气,以无比玄美的姿势,将落在水中的金梅龄救上船来,身形确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无恨生暗自点头,忖道:“此人的功夫,在武林中的确是罕见的,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没有人性的淫徒,我今日不为世人除害,日后又不知有多少个黄花闺女要坏在他手上。”

金梅龄又是全身湿透,又惊又怒,辛捷却全神戒备着,心中暗忖:“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掌力居然已练到归真返璞的地步,看他掌心色如白玉,难道他已练成了武林中数百年来无人练成的‘玄玉通真’了?”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悬于这一刹那之间,他不禁忆起十年前天残焦化的手掌停留在他头顶的那一刻,但是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容他思考,他看到那人面如凝霜,又扬掌待发。

他心头一冷,沉声道:“阁下为何如此相逼,我和阁下素无仇怨……”

无恨生目光如水,隐含杀机,叱道:“少罗嗦。”进身错步,就待再施杀手,他成心不让年轻人逃出掌下。

突地,又是一条白影,横波掠来,怯生生站在小艇中央。无恨生叱道:“菁儿,走开。”

张菁娇唤道:“爹爹,你老……”

无恨生眼一瞪,道:“怎地?”

辛捷与金梅龄俱都一惊,暗忖:“原来此人是这少女的父亲。”但是此人为何要伤自己呢?辛捷仍如坠五里雾中。

张菁甜甜一笑,朝她爹爹说:“爹爹,看他年纪这么轻,怎么会是九阿姨所说的那个人呢?”

敢情她已由她母亲口中知道了这事始末,探首窗外,看到自己的爹爹连下杀手,她当然非常清楚她爹爹的功力,心想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怎敌得住,一急,不再思虑,也窜上小船。

无极岛主长眉一轩,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么我……”

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数十年来容颜未改,但当世之人还有谁能致此?连小戢岛的慧大师都不行,因此气得发誓从此不出小戢岛一步。一念至此,无极岛主不禁有些得意的感觉。

张菁眼睛一转,知道爹爹心里已自活动,又俏笑道:“至少您老人家得问问人家呀。”

无极岛主哼了一声,暗忖:“这妮子怎地今天尽帮那人说话,莫非她也对他有意了。”

“这小子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不把他连皮都揭下来才怪。”他暗自思忖着:“只是菁儿的话也有道理,这小子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也许不是梅山民也说不定。”

张菁与她爹爹一问一答,辛捷心里更糊涂,奇怪着:“这父女两人究竟与我有什么牵连呀?‘九阿姨’又是谁呢?”

金梅龄却鼓着嘴在一旁生气,这少女虽是帮着辛捷,金梅龄心中却一百二十五万个不愿意。

“瞧她穿着怪模怪样的,准不是个好人。”她妒火如焚,张菁的一举一动,她都看不顺眼。

无极岛主身形微动,倏然又站在辛捷身前,张菁惊唤了一声,哪知她爹爹并未出手,只是厉声问道:“那手帕是谁的?”

辛捷一愕,张菁接口道:“就是你给我蒙眼睛的那块嘛。”辛捷会意,随口道:“是我的。”

无极岛主脸一沉,叱道:“是你的就好。”双臂微一吞吐,势挟雷霆,呼地又是一招。

辛捷本在全神戒备,见他肩一动,真气猛地往下沉,那小小一只船,怎禁得住他这种内家真力?呼地,反了一个身,船底朝上。

张氏父女猝不及防,身形随着船身一飘,江中别无落足之地,只得又落在船底上。

须知无极岛主轻功再是佳妙,却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江面上,他凌波而行,只不过借着空气的冲激将体中的先天之气与之合而为一而已,但若停在水面上不动,却是万万不能。

无恨生面目变色,辛捷两度从他掌下逃出,已使他怒气冲天,他修为百年,杂念俱消,就只这“嗔”之一字,仍未曾破得。

张菁怔着眼望着他,意思在说:“怎么办呢?”

无极岛主亦是无法,他总不能不下水捉人呀,眉头一皱,双掌连扬,江面的水,被他的真力一击,飞起漫天浪花,声威端的惊人已极,张菁拍手笑道:“呀,真好看,真好看。”

无恨生双脚率性钉在船底上,翻了身的小船动也不动地停在江面上,小船四周的江水,却被无极岛主惊人的掌力冲激成一个个水穴,浪花飞舞,一条条浊黄的水柱,升天而起。

“看你往哪里逃。”他一看船的四周江底并无人迹,暗忖:“这小子一定是朝岸边游去了。”

他不知道辛捷根本不会游水。

然而,辛捷此时又怎样了呢?

无极岛主双腿微曲,以无比的内家真气,催动着这小船朝岸边移动,双掌不停地朝江面上挥动,浪花水柱,此起彼落。

远远有几条渔船望见江面上突然升起一道丈许高的水墙,吓得望空拜倒,以为是水神显圣,这些水上讨生活的人,神权最重,有的甚至立刻买来香烛,就在岸边设案祝祷了。

无极岛主将小船催移至近岸,仍然未见辛捷的踪迹,张菁抿着嘴笑道:“爹爹,人家不会朝那边的岸游过去吗?”

无极岛主也不禁暗暗失笑,脸上却绷得紧紧的,两腿微曲,小船倏地变了个方向,快得如离弦之箭,朝对岸射去。

这里江面浪花,许久才恢复平静,突地浪花又是一冒,江水中钻出两个头来,却正是辛捷与金梅龄两人。

原来小船一翻,辛捷心中早有计较,一手拉着金梅龄,闭住呼吸,落入水中,等小船翻身之后船腹与水面之间,自然会有一块空隙,辛捷另一手抓住船弦,头部便伸入这块空隙里,是以两人虽然身在水中,既不会沉入水里,又不致不能呼吸,就算呆上一天,也绝无问题。

金梅龄见辛捷如此机灵,朝他甜甜一笑,颇为赞许。

船腹黑洞洞地,辛捷知道强敌未去,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他听到四面水声轰然,更是心惊。

后来他感觉到小船在微微移动,半晌,他脚底似乎碰到实地,知道船必已离岸甚近了。

等到张菁在上面出声说话,他知道这少女在暗中帮着自己,心里受用得很,随即想到她爹爹必会催动着这小舟至另一岸,拉着金梅龄又沉入水中,他双脚已能踏着地底,心中自是大定。

两人闭着呼吸在水底良久,须知他两人俱为内家高手,闭着呼吸自不困难,等辛捷确定强敌已离远去,才悄悄伸出头来。

他四望一下,见江面已无敌踪,喘了一口气,与金梅龄悄悄跳到岸上,暗道:“侥幸。”

两人见了那“中年书生”的功力,哪里还敢多作停留,脚一踏地,便施展轻功,落荒而去。

辛捷这一全力施展,金梅龄暗喜道:“他的轻功好俊。”伸手挽住辛捷的臂膀,要不她怎能赶得上他?

此刻她身心都已交托给她身旁的人了。

他两湿透了的衣服,被行动时的风声带动得“哗”“哗”地响。

“讨厌。”金梅龄俏骂着,一面将贴在身上的衣裳拉了拉,辛捷则笑脸望着她,他脚尖微一点地,人便掠出数丈开外。

当他俩都已感到这两日来的惊险已成过去时……

突地,她两人身后多了一条白色人影,手朝毫无所觉的辛捷的背上“玄关穴”点了一下。

金梅龄蓦然觉得身旁的辛捷停顿了,她停不住脚,身形仍往前掠了丈许,手腕一空,她惊忖:“怎地了?”回头一望,一条淡白的影子一晃,辛捷也不知所踪,接着,她听到一个极甜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姑娘,你的人我带走了,不过,记着,我是为你好。”

金梅龄但觉一阵晕眩,四野寂然,根本没有人迹,但这声音从那来的呢?

“难道是‘传音入密’?”她又是一阵晕眩。

微风吹处,大地上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和惊惧,“捷哥哥,你到底怎么样了呀?”她发狂地朝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晃眼到了岸边,江水东流,江心正有一艘大船扬帆东去,风吹着,一块烧焦的木片滚到她脚下。

她俯身拾了起来,柔肠百结。

“这就是昨天我替捷哥哥生火时的木头吧,捷哥哥,你到哪儿去了呀?”晶莹的泪珠,流过她嫣红的面颊。

这两日来的生死搏斗,似水柔情,都梦境般地永留在她心头,但梦中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她两日来未进水米,再加上这精神上如此重的刺激,她再也支持不住,虚软地倒在地上。

昏迷中,她仿佛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嘴中苦苦的,像是被人灌了些药。

又半晌,说话的声音她可以听得清楚些了,刚想睁开眼来,突然感觉到有只手在她身上一碰,接着“啪”的一下,是两掌相拍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口音说道:“老王,你可不能不讲交情,这小妞儿是我发现的,至少得让我占个头筹,你乱动什么?”

另一人粗声粗气地笑了起来,道:“你怎么恁地小气,摸一把有什么关系?”

“不准你摸。”先前一人道。

“好好,不摸就是不摸。”另一人笑道:“喂,你也得快一点呀,等先完事了,我还想辄进一腿呢,不然等会孙老二来了,大家都没份。”

金梅龄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暗骂道:“好个不长眼睛的杀胚,你是找死。”越发将眼睛闭得紧紧地。

先前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也没看见你这样性急的人,这小妞还没有醒,弄起来没有味道。”

停了一会,好像他自己也忍不住,道:“好好,依你,我就马马虎虎先弄一下吧!可是咱们得先讲好了,这小妞是我的,你要插一脚也可以,可得先拿点银子来孝敬孝敬我。”

另一人怪笑道:“赵老大的话,还有什么问题,这小妞比首善里的窑姐儿好多了,一两银子一次都值。”

金梅龄暗暗咬牙,她恐怕自己的气力未复,是以迟迟没有发难,将眼睛眯开一线,看到自己仍是躺在露天里,只是现在天已黑了,迷迷蒙蒙地看到有两条粗长汉子正站在自己身前。

赵老大淫笑着脱掉上衣,俯下身来想去解金梅龄的衣服,一面说:“老王,你站远点。”

老王又怪笑着,眼睛滴溜溜地在躺着的金梅龄身上打转,说:“好,我站远点就站远点。”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他笑声未了,已是一声惊呼,原来赵老大庞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啪”地落在地上,声音俱无,像是已经死了。

老王蹬蹬后退了几步,四下打量,见那被自己在岸边发现的女子,还是好好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又惊又怕,以为撞见鬼了,扑地跪到地上,叩头如捣蒜,嘴里嘟嘟咕咕的,像在求告。

金梅龄暗地好笑,方才那赵老大刚伏下来了,她就疾伸右手,一掌拍在赵老大胸前。

她虽然气力尚未恢复,但像赵老大这样的角色,怎禁得了她一下,当场心脉震断而死。

老王怎知道这女子身怀绝技,正自疑神疑鬼,闭着眼睛叩头,忽地当胸着了一脚,滚出好几步去。

他又一声惊叫,爬起来就跑,却听到一人厉吼道:“站住。”

老王两条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回过头去一看,自己的二头领,也是自己平日最怕的“浪里白龙”孙超远正站在身后。

原来这老王和赵老大都是长江上的水寇,这晚他们两艘船正停泊在邻近黄冈的一个江湾旁,老王和赵老大到岸边巡逻,看到有个绝美女子倒卧在岸边,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坏主意一打,就给她灌了些成药下去。

等到赵老大身死,老王狂叫,江里白龙孙超远正在附近巡查,听见声音便跑了过来。

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人,隔了几步却是一具死尸,老王跪在地上不知捣什么鬼,心里一气,走过去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溜。

老王一看他来了,吓得比见了鬼还厉害。

金梅龄一看见此人,心里却暗自高兴,忖道:“原来是你们这批东西呀。”皆因这孙超远与天魔金欹相处甚好,远在数年前金欹初出江湖时,便已识得此人,并且带他见过金一鹏。

所以金梅龄也识得他,心中大定。

孙超远冷哼一声,走过去俯身一看,赵老大竟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死的,暗自奇怪何来此内家高手?

“想必是这两个蠢才在此欺凌弱女子,被一路经此处的高手所见……”他转身去看那弱女子,“咦”了一声马上将这推想打翻了。

繁星满天,半弦月明,他依稀仍可看到这女子翠绿色的衣裙,黛眉垂鼻,桃眼樱唇。

“原来是她。”孙超远在惊异中还夹有恐惧,暗忖:“她怎地会跑到此地来,却又衣裙零乱,鬓发蓬松,模样恁地狼狈。”转念又忖:“这两个该死的混蛋不知作了何事被她一掌击毙。”

他惊疑交集,走上前去朝金梅龄躬身道:“金姑娘好……”

金梅龄冷笑一下,却不理他。

“老王”见自己的头领对这女子这般恭敬,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落下,全身抖个不住。

孙超远亦是心头打鼓,不知道这位“毒君”的千金在作何打算,他实在惹不起“天魔金欹”,更惹不起“毒君”,唯恐金梅龄迁怒于他,谦卑地说道:“在下不知道金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务请移玉敝舟,容在下略表寸心。”

他身为长江水路的副总瓢把子,手下的弟兄何止千人,此时却对金梅龄如此恭敬,可见“毒君”和“天魔金欹”在江湖中的地位。

金梅龄冷笑着飘身站了起来,脚下仍是虚飘飘的,她倒没有受伤,只是两天来没有用过食物,腹中空空而已。

她指着老王道:“这厮是你的手下吗?我看早该将他……”

孙超远没等她说完,已连声答道:“是,是。”一转身,窜到老王身前,单掌下劈,竟是“铁砂掌”,将老王的天灵盖劈得粉碎。

金梅龄反一惊,她本只是想叫孙超远略为惩戒他而已,哪知孙超远却突下辣手,她不禁觉得此人有些可怜,暗忖道:“他只不过讲了两句粗话而已……”随转念道:“我可怜他,有谁可怜我呢?”

她心一无所觉,茫茫然地跟着孙超远移动着步子,孙超远谦卑恭顺的语调,亦不能令她觉得一丝喜悦或得意。

小龙神讶然看到孙超远带着一个憔悴而潦倒的女子走上船来,他素知孙超远做事谨慎,此刻却不免诧异。

孙超远当然看得出他的神色,笑道:“好教大哥得知,今日小弟却请来一位贵宾呢。”

小龙神贺信雄漫应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金梅龄,却见她目光一片茫然,像是什么都未见到。

“怎地此人像个痴子?”小龙神暗忖。

孙超远道:“这位姑娘就是金欹金大侠的师妹,‘北君’的掌珠,金姑娘。”他避讳着“毒”字,是以说是北君。

小龙神贺信雄惊异地又“哦”了一声,赶紧收回那停留在金梅龄美妙的胴体上的眼光,笑道:“今天是那阵风把姑娘吹来的,快坐快坐。”他胸无点墨,生性粗豪,自认为这两句话已说得非常客气了,孙超远不禁皱了皱眉,唯恐这位姑娘因此生气、不快。

金梅龄却无动于衷,她脑海中想着的俱是辛捷的影子。

瞬息,摆上丰富的酒饭,金梅龄饥肠辘辘,生理的需要,使她暂时抛开了一切的心事,动箸大吃起来。

孙超远暗笑:“这位姑娘吃相倒惊人得很,像是三天没有吃饭了呢。”

小龙神见了,却大合脾胃,一面哈哈笑着,一面也大块肉大碗酒的吃喝着,“这位姑娘倒豪爽得紧。”他不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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