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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阿富汗被打劫”,阿富汗的败局就输在这一点上

诺哈网2023-06-01 16:23:380

一个和平稳定的阿富汗,对中国是有好处的

2016年的8月17日,到达喀布尔的第二天,郭建龙和一位在飞机上认识的中国小伙相约一起去拍摄喀布尔全景。

拍摄的地点,位于喀布尔北边一座土山上的城堡。

▲喀布尔新老两区的界山,也是郭建龙遭遇抢劫的山。图/郭建龙

山上的视野果然不同,整个喀布尔尽收眼底。就在距离城堡还有几步之遥时,几位当地人提醒郭建龙,这里是贫民窟,很不安全,催促他们赶快下山。

但两个中国人的到来早已传遍了周围区域。在一条小径的转弯处,突然闪出三个持刀青年,郭建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了胳膊,随行的同伴见状转身就逃走了。

2000美元现金、相机、手提电脑、手机、银行卡、护照和身份证,统统一抢而光。

他的头也挨了两下重击,右臂也被割了一个口子,鲜血淋漓。

▲喀布尔新城全景。图/郭建龙

几乎是一夜之间,美国扶持的阿富汗政府迅速垮台,总统携巨款出逃,塔利班进驻首都喀布尔。

美国深陷阿富汗20年,为何就是不能控制阿富汗局势?塔利班究竟为何能在短短10天的时间里以摧枯拉朽之势掀翻阿富汗政府?

关于阿富汗,我们带着很多疑问,跟曾经游历过阿富汗的作家郭建龙深度聊了聊,尽量为大家多挖掘一手信息用作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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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次特别惨烈的抢劫,好在当时周围的村民都很善良,帮他报了警。当地警察可能见他是个中国人,特别上心。破案的速度很快,但方式却很原始——求助部落长老。

在警察与长老的交涉下,抢劫犯最终交还了除现金以外的所有物品。大难不死,又取回了在国外生存所必备的物品,郭建龙很庆幸。

用郭的话来说:“警察是不管用的,特别是乡下等偏远地区,说话管用的,不是政府官员,而是当地长老。”

但抢劫犯也没有被绳之以法,因为他们拿着钱逃到了喀布尔以北150公里的潘杰希尔山谷。一逃到乡下,喀布尔的警察就无能为力了。

按常理说,罪犯跑到另一个辖区,不同辖区的警察是可以合作抓捕的,不过,阿富汗的很多社会现实并不能以常理度之。

▲遭劫后在警察局,左数第四个是郭建龙,一三五分别是探长、局长和劫匪部落的长老。图/郭建龙

郭建龙是2016年去的阿富汗,他是一位擅长写历史游记的作家,著有《穿越百年中东》《穿越非洲两百年》等书。他深入某个国家或某个区域,是工作习惯。

为了写非洲,他两度深入非洲,亲身游历非洲17个国家50多座城市。为了写中东,他也专程去这个多事之地转了一圈。

显然这次中亚阿富汗的旅程对他而言并不友好。

劫匪所在的潘杰希尔山谷是阿富汗北方军阀的地盘,以塔吉克族人为主,是反塔利班的中坚力量。

即便是阿富汗局势都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了,阿富汗民族英雄,以反抗苏联入侵而著称的马苏德的儿子,还在坚持抵抗。

这就是阿富汗很多问题的症结所在——军阀。

阿富汗的军阀太多,“美军去扶持的(阿富汗)中央政府表面上是一个政府,但实际上这个政府是由各地的军阀拼凑的,西边一个大军阀,北边两个大军阀,南边也有自己的军阀。”

这跟中国当年的北洋军阀有点像。阿富汗的几大军阀,名义上效忠政府,但都乐得在自己的地盘上当土皇帝。

而且,美国人来了之后,也只是控制了主要大城市,和主要交通线,而广大的山区,偏远的乡下,基本都是部族的势力主导。

甚至美国人在阿富汗的跨城市办公出差,都是优先选择坐飞机的,因为走陆路的话,很有可能被塔利班袭击。

▲喀布尔的乱葬岗图/郭建龙。

“他们没有成为过一个真正的国家,这是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

郭建龙一直在关注着阿富汗的局势。几天前,当他看到曾经反塔的中坚力量——北方军阀们被一个个打掉时,就知道了美军已经大势已去。

因为塔利班采取的战略十分高明。阿富汗其实在南、西、北三个方向,都是有战略撤退的通道的。

南部,通过加兹尼和贾拉拉巴德可以退往巴基斯坦;西部,可以通过赫拉特退往伊朗;北部,可以通过昆都士、马扎里沙里夫退往乌兹别克斯坦。

但随着军阀们的一个个倒下,原来的地盘被塔利班吞并以后,所有退路都已切断。

“关门打狗”,这种局面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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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说,美军的回天无力和塔利班的卷土重来,军阀割据是主要原因。

阿富汗的军阀问题由来已久且根深蒂固。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苏联入侵时期,起来一批地方军阀,他们有的是苏联扶持的,有的则是自发地组织起来抵抗苏联入侵的。这些军阀,一直都在阿富汗国家政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即所谓的“旧军阀”。

其中的代表,就是2001年阿富汗战争打响后,帮着美军一起打塔利班的“北方联盟”。北方联盟在当时是打击塔利班的铁杆力量。

▲旧军阀势力分布。

北方联盟的军阀中影响最大的是乌兹别克族领导人杜斯塔姆,这个人最能说明阿富汗军阀政治的特点。

▲杜斯塔姆,现已逃到乌兹别克斯坦。

杜斯塔姆是苏联在入侵阿富汗时期扶植起来的地方军阀。苏联撤军后,杜斯塔姆领导的乌兹别克族武装长期占据阿富汗北方数省。

2001年后,曾在美军扶植起来的卡尔扎伊政府任国防部副部长和名义上的三军参谋长。2014年,杜斯塔姆又被新任总统加尼任命为国家第一副总统。

伊斯梅尔汗则控制着以阿富汗西部赫拉特为中心的地区经济与政治命脉,并不断向南部普什图族地区扩张地盘。

上世纪80年代,伊斯梅尔汗曾控制着兴都库什山脉地区的所有军队,被称为“赫拉特之狮”。他曾在卡尔扎伊总统任内担任中央政府能源与水利部部长。

▲此前发布的视频中,伊斯梅尔汗已向塔利班投降。

法希姆(2014年去世)继承的是马苏德的地盘,他领导的塔吉克族武装以潘杰希尔谷地为根据地,主要控制着阿富汗东北部地区。他曾控制着卡尔扎伊政府的军队、警察和外交大权。

▲马苏德的儿子小马苏德一会儿说和谈,一会儿又说抵抗,最新的消息是退到了潘杰希尔谷地进行最后抵抗。

巴尔赫省塔吉克族行政长官努尔也是影响力较大的旧军阀之一。他曾在推翻塔利班政权的斗争中获得显著地位,并在美国资金与武器的支持下控制了巴尔赫省的安全力量。

努尔使用铁腕手段控制着阿富汗北部地区,被其支持者和追随者尊称为“老师”,而且他还是阿富汗最富有的商人。最新的消息是,他也已经逃到了乌兹别克斯坦。

此外,哈扎拉族军阀穆罕默德·卡里姆·哈利利和穆罕默德·莫哈奇克主要控制着阿富汗中部地区,实力也不可小觑。

除了这些具有强大军事与政治影响力的旧军阀外,阿富汗国内还存在着一些“新军阀”势力。新军阀崛起于2001年后,崛起的途径则是承包驻阿富汗美军和北约部队的物资运输转包业务,一般控制着阿富汗东部、南部和西部地区的高速公路要道。

其实说白了,这些军阀就是靠向以美军为首的北约部队收过路费或者保护费发家的。

作为各地区事实上的控制者,阿富汗各地军阀大多通过建立商业网络、私人安保公司或政党等方式维持他们的武装力量。至于所谓的中央政府,基本就是摆设,阿富汗总统?不过是首都喀布尔市的市长罢了。

郭建龙去阿富汗北方城市马扎里沙里夫的时候,就发现那里的军队穿得军装跟中央军完全不一样。每个军阀都有自己的财政来源和军队,所以这个所谓的阿富汗中央政府,根本就没办法养活自己,只能靠美援。

阿富汗军阀的收入来源十分多元化,包括商业投资、外部资助、征税、武器和毒品走私以及勒索等犯罪活动。比如北方军阀努尔就通过自己的武装网络在境内毒品走私贸易中获得大量资金收入,其手下部分人员还参与并实施了绑架和抢劫等犯罪活动。

所以,应该认识到,塔利班在通过毒品贸易来获取活动资金的同时,军阀也在如法炮制。

不过,与塔利班不同的是,军阀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们并没有诸如“为了建设阿富汗”“驱除外国侵略者”等伟大口号做背书,全都是为了自己等继续当“土皇帝”,享受荣华富贵。

而且,与美国在南越扶植的所谓现代政府一样,本质上是少数城市市民阶层利益的代表,市民阶层基于自身利益虽然极力推动现代化,但后发国家的现代化都会对乡村传统势力的利益进行侵害。

因此来自农村的反抗势力极其强大,塔利班的原教旨主义理想,又契合了传统势力的诉求,塔利班顺势崛起,也就不足为奇。

这也是他们不能如同塔利班一样做大做强的原因。

而这些军阀内部之间,也是矛盾重重。

因为这些军阀的势力范围,主要以地区或民族为划分依据。

▲阿富汗民族分布图,绿色部分是普什图族,上面两个分别是乌孜别克族和塔吉克族,中间是哈扎拉族。

造成的现象就是,乌兹别克族支持杜斯塔姆领导的武装,而哈扎拉人则支持同为哈扎拉族的政治领导人哈利利。这些非普什图族军阀之间矛盾重重。

此外,在普什图族军阀与非普什图族军阀之间的矛盾也很大。

比如非普什图族“北方联盟”与普什图族塔利班之间的死敌关系,乌兹别克族杜斯塔姆与塔吉克族努尔政治集团之间也经常大打出手,甚至中央政府内部,塔吉克族行政长官阿卜杜拉与从美国回来的总统加尼之间也经常角力……

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阿富汗周边的俄罗斯、中亚国家、伊朗和印度等,也都为了自身在阿富汗的利益而支持不同的军阀。

上世纪90年代的军阀混战,始终都有外部势力的插手、操纵和利用,阿富汗内战因而也被称为“代理人战争”。此后的时间里,“代理人战争”在阿富汗一直存在,各大军阀的背后都有外部国家的支持。

伊朗支持操达里语的阿富汗什叶派哈扎拉集团以及赫拉特省的伊斯梅尔汗;乌兹别克斯坦和土耳其特别支持杜斯塔姆;而俄罗斯、印度和塔吉克斯坦大力支持塔吉克族政治集团。

郭建龙认为,这样一种分裂式的政治和财政制度,美国人去了20多年都没有打破,是非常愚蠢的。

美国及其扶持的阿富汗政府也不是没尝试过。他们对军阀其实是呈打压态势的,加尼总统上台后,更是大力削减甚至解散军阀私人军队。这种做法,虽然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中央的权力,但却极大地削弱了压制塔利班的力量。

杜斯塔姆后来被削得几乎都不敢在国内待了。军阀势力一削弱,塔利班势力也就渗透了进来。前几年塔利班起势的时候,最先发展起来的地方,竟然是反塔大本营阿富汗北部地区,就很能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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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阿富汗这个国家最悲哀的地方就在于,一盘散沙,没有人能把整个国家团结起来,因此就一直烂了下去,从里到外烂得通透。

在郭建龙被抢的一天前,一位卖地毯的老人曾经告诫他,在阿富汗,你必须随时保持警惕,因为这里唯一永恒的东西就是战争和混乱。哪怕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只要一秒钟,一声枪响,一个爆炸,一把尖刀,就会让你无法补救。

▲阿富汗的地毯风格,充满时代特色。图/郭建龙

而在警察局里,一位老人表达了同样的关切,他摇着头,用责备的语气问道:你们为什么来阿富汗?这里在打仗。

随后他又说道:“这里一直在打仗……我今年已经55岁了,自从我17岁开始,这里就一直在打仗……苏联人、美国人、塔利班……从来没有断过……”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老人说得更加悲惨。他的父母死于战争,自己活到55岁实属不易。阿富汗人曾经把高寿和儿孙绕膝当做幸福,但现在,年轻人纷纷死于战火,每一个家庭都有在战争中离去的成员。

那时候,阿富汗的人均月收入还不到100美元(现在估计也没涨),很显然,2000美元对那三个没有工作的抢劫犯来讲,是一笔横财,但他们的命运也就此改变——他们成了通缉犯。他们也许只剩下了一条路,就是去参加军阀的军队,为他们卖命。

毕竟,在失业率奇高的阿富汗,青年人最好的职业就是拿起枪为某个武装势力卖命,这个势力可以是政府军,可以是军阀,也可以是塔利班。

▲喀布尔的一个墓地中写着这样一段话:纪念那些来到阿富汗并建立起两国之间的纽带的美国男人和女人们,很讽刺。图/郭建龙

没有人愿意整天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但当一个国家的年轻人没得选择的时候,可想而知,那种因为国家没有出路,个人同样没有出路的悲哀与苦闷。

郭建龙的一个认知,特别触动我。他说,战争对年轻人来讲是可怕的,尤其是连绵不断的战争,只要战争持续10年以上,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这个国家的年轻人就废掉了,原来可以接受教育成为国家栋梁的年轻人就废掉了,只能通过武力手段来谋生。

郭建龙在与当地人的聊天中惊讶地发现,阿富汗人最怀念的,是世俗化水平较高的改革派国王时代,其次,竟然是苏联控制时代。因为那个时代的阿富汗人,人人都有工作,男人可以喝酒,可以不留胡子,女人可以自由上街,穿时髦的衣服,可以受教育。

▲喀布尔巴布尔花园里游玩的市民。图/郭建龙

但随着苏联、美国的先后战争介入,以及塔利班的崛起,实际上是导致了这个国家在一级一级的倒退,持续的贫穷和落后。

郭建龙:以阿富汗的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必须由“一个最强硬的,最不择手段的政权”才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伊朗和越南都是这么过来的”

塔利班会是那个强硬者吗?答案交给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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